酒馆里的服务员缩在吧台后面,双手紧紧攥着擦杯布,脸色发白,时不时偷偷抬眼看向柜台后的店长,嘴唇动了动。
他在这家酒馆做了三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但是,店长倒是显得镇定得多。
他只是慢悠悠地用布擦着手里的玻璃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口的海军,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反倒带着点阅尽世事的淡然。
擦完最后一只杯子,店长把布搭在肩上,转头看向吧台另一侧的冰山,目光又扫过坐在角落的索菲亚,她端着酒杯,甚至还冲店长温和地笑了笑。
最后,店长的视线落在了站在厨房门口的阿尔身上。
看清楚屋里的情形,店长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道:“别慌!让厨房加快速度上菜——今天这单,咱们暴富了!”
躲在吧台后的服务员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更苦了,简直要欲哭无泪。他看看门口虎视眈眈的海军,悄悄往后退了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地方太危险了,还是溜进后厨躲一躲比较安全,至少能让他暂时避开这让人窒息的气氛。
领口被死死攥住的瞬间,阿尔只觉得喉咙像是被扼住,她下意识地仰起头回避这样的接触,可娜美那只手力道极足,布料紧紧勒在她的脖颈上,令她有些窒息。
其实仔细想想,她现在这副模样,好像也没那么需要呼吸。
身体里残留的酒精还在慢悠悠地发酵,四肢早就有些发飘,连神经都变得迟钝了些。即便如此,被人以这样强硬的姿态拽着领子,半悬半挂着,还是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于是,阿尔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娜美攥着领口的手背,接着捂住自己的脖子,断断续续地干咳了几声,提醒着娜美“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喘不过气了”。
果然,这几声咳嗽起了作用。
娜美低头看向她时,眉头皱得更紧了,眼里火气还没有消,只是视线落在阿尔那张好不容易有些许红润,又因缺氧而重新变得苍白的脸上时,还是忍不住骂了句。
“真是服了你了!”
嫌弃归嫌弃,娜美攥着领口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力道撤去的瞬间,阿尔只觉得脖颈一轻,连带着胸腔里都像是重新涌入了空气。
尽管她或许并不需要这口气。
她没再看阿尔一眼,转身就朝着刚刚推门进来的罗宾走去,一开口就抱怨起了阿尔招惹出来的麻烦事。
没了支撑的力道,阿尔的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她伸手想要去抓身边的椅子,然而力气不足,又滑了过去。身体还在继续向后倾,她索性也就不再勉强,顺着失衡的力道,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冰凉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凉意,她靠着椅背,微微仰起头喘着气。
不站起来就不会醉。
这话倒是没掺半句假,只要身体保持着静止,那些翻涌的酒精似乎就能安分些,不至于让她彻底陷入晕眩,然而,刚才娜美那么大力道的摇晃,让她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搅乱了。
酒精的后劲也变得越发汹涌。
微醺感便顺着血液蔓延开来,耳边传来的嘈杂声也愈发模糊:远处海军的脚步声、服务员的低语、娜美和刚进门的罗宾交谈的声音……明明就在眼前,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变得朦胧。
阿尔忍不住皱起眉头,抬手按了按眉心,待那阵晕眩感稍稍褪去后,她伸出手,再次朝着旁边的椅子伸去。
“醒酒汤。”
索菲亚上前一步,左手轻轻揽住阿尔的腰腹,右手托住她的胳膊时,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与冰凉。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是将阿尔往椅子的方向带。直到阿尔稳稳靠在椅背上,索菲亚才松开手,又顺手将那碗醒酒汤往面前推了推,伸手将阿尔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开,随即便很快的退开。
那张并不宽敞的餐桌早已被各式餐点摆满,喧闹的主角,也变成了忙碌了一早上的路飞。
他几乎是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两条腿随意地搭在椅子腿上,草帽被他随手扣在椅背上,趁着娜美在低头和乔巴说着什么的功夫,路飞自然而然的接下了第二份餐点的清理工作。
“阿夏你这个样子不对……”
吃着吃着,路飞突然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着坐在对面的阿尔皱起眉头。又放下手里的鸡腿,努力摆出一副船长该有的严肃模样,眼神里满是“我在认真指出问题”的认真劲儿,只是这话刚说到一半,桌角刚端来的蛋糕,瞬间勾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绷着的脸瞬间舒展开,严肃的表情荡然无存,他甚至忘了自己还没说完的话,立刻抬起手,对着不远处正端着盘子路过的服务员大声喊道:“那个蛋糕!这个蛋糕好好吃!老板,再加一份——要最大份的!越大越好!”
“路飞!你为什么又吃起来了!!”
娜美涨红着脸,额角的青筋几乎要跳出来,显然是被气到了极点。她把刚到手的账单往桌上一拍,来不及得及跟乔巴交代接下来要留意阿尔,,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咀嚼声,那声音熟悉得让她太阳穴一阵抽痛。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那个不省心的船长又在“火上浇油”。
“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
娜美眼底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一边说着,娜美伸手就想去拉路飞的后领。
她太了解路飞了,这家伙一旦盯上吃的,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哪怕娜美就站在他身边怒目而视,他也全然不顾。
“不吃就太浪费了!”路飞含混不清地说着,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时还带着食物的碎屑往下掉,理直气壮地辩解道,“不是说这顿冰山先生会负责买单吗?这是阿夏点的,我是她的船长,吃一点又没关系!”
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有理”,他还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的椅子,似乎是在争取阿尔的肯定。
坐在对面的索菲亚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酒杯都忘了举到嘴边。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龙先生的儿子,完全不像他一样沉稳。
旁边的弗兰奇倒是先忍不住了,手还在肚子上拍了两下,显然觉得这场景实在有趣。
“路飞……你先别吃了呀……娜美要生气了……”
乔巴慌慌张张的劝阻着 ,看着赶紧后厨的山治,又看看索隆,再看着笑眯眯为路飞递上餐巾的罗宾,难得找到了有一点话语权的人。
“路飞,先把娜美的话听完再吃。”
阿尔撑着脑袋淡淡的说了一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原本还在狼吞虎咽的路飞,居然真的停下了动作,伸到餐盘里的手乖乖收了回来,连腮帮子的咀嚼速度都明显慢了下来,含糊地应了声。
“哦……”
“好厉害,路飞居然停下来了。”
乔巴震惊的看着逐渐放慢速度的路飞,又看看神色淡淡的阿尔,似乎在思考着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路飞乖乖听话。
索隆原本半眯的眼睛睁开了些,瞥了眼餐桌方向,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显然也觉得有些意外。后厨的山治端着一碟刚做好的甜点走出来,正好看到路飞乖乖放下鸡腿的模样,手里的盘子都晃了晃:“喂,路飞,你今天转性了?居然肯停下不吃了?”
被乔巴轻轻扯了扯衣袖提醒的娜美,到了嘴边的话却是卡了壳,哽了一秒。
她抬起头,视线第一时间就锁在了对面的阿尔身上。
这家伙明明刚被自己数落完半饷,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指尖漫不经心地划着咖啡杯的边缘,眼神里没半分被批评后的局促,反倒透着点“下次还敢”的无辜。
她又忍不住往旁边瞥了一眼,这家伙的下巴搁在餐桌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侍者刚端来的烤肉拼盘,手指在桌布下悄悄蜷着,难耐的模样,活像只要娜美开口他就会冲上去继续大快朵颐。
“真是……”
娜美揉了揉眉心,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她倒是不怕路飞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只是稍稍威胁一下要扣他的肉,总能让他蔫头耷脑地乖乖听劝,顶多再小声嘟囔两句,好哄得很。
阿尔不一样,态度好得让人挑不出错,可转头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面对这样的人,娜美连继续说教的力气都没了。
她张了张嘴,原本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回座位上,后背往椅背上一靠,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大半。
“这次又突然消失半天,是发生了什么?跟你们说多少次了,行动要一起,偏不听……”念到最后,娜美自己都觉得没力气,干脆停下话头,盯着桌上的芝士球下定论,语气里带着点咬牙切齿,“行了行了,这次找你花的餐费、耽误的时间,全都加进你的欠债里,一分都不能少!”
犹是感觉不解气的娜美,恶狠狠地抄起叉子,手腕一扬,叉子尖精准地叉住了路飞面前最大的那颗芝士球,动作干脆利落,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看什么看?”娜美把芝士球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挑眉,理直气壮地反驳,“折腾了一早上,别说你饿,我也累了!这颗归我了!”
好不容易把新船的事宜谈完,大家难得能松口气,结果早饭刚吃到一半,就发现阿尔被巴利骗走了。整个草帽团瞬间从松散状态切换到“紧急寻人模式”,等终于找到阿尔时,早过了响午的饭点,别说路飞这种饭点不准时就会闹脾气的家伙,就连一向能扛的娜美,也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
现在抢一颗芝士球,怎么看都不算过分。娜美嚼着嘴里的芝士球,心里暗暗想着,没好气地说:“再看也没有,想吃自己再点一盘,反正最后记在阿夏账上!”
“好耶!老板再来一份!”
“娜美将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了!”
“辛苦了,克比!你要来一份吗?!”
“喂喂喂,这不就又增加餐费了。”
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大家显然都没有放过白吃一餐的机会纷纷入座,连一直站在门口站岗的几个海军士兵,都被店家热情地招揽了进来,不算宽敞的餐厅瞬间被坐得满满当当,连过道里都加了两张小桌子。
吧台旁的冰山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自己还没痊愈的头又隐隐作痛了几分。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摇了摇头,然而,目光落在了角落的小桌旁,浓得化不开的无奈,眼底浮起一抹怀念。
索菲亚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空酒杯,笑着对身边的弗兰奇说着什么;弗兰奇则一只手搭在阿尔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比了个夸张的手势,似乎在吐槽刚才的混乱,三人围坐在小桌旁,桌上摆着几瓶啤酒和一碟花生,俨然是要重新组局的模样。
察觉到冰山的视线,索菲亚率先抬起头,举起手中的空酒杯,朝着他的方向轻轻晃了晃。弗兰奇也跟着嚷嚷起来,伸手将旁边唯一空着的椅子往外拉了拉,做出“请坐”的姿势。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恍惚间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在汤姆工作室的日子。
冰山的眼眶微微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他终于保住了,保住了汤姆先生的心血,也保住了曾经最珍视的这份情谊。
“所以说,你的欠款累计有多少了?”
“……大概,一两亿贝利吧,具体我不记得了。”
“一两亿?!你这些年又犯了什么啊!”
“我听说了,弗拉姆你这些年,也有在打劫路过的海贼船。”
“等等、等等这个性质不一样!我那是为了收集造船的材料,是为了造出更厉害的船!和你那种莫名其妙的欠款根本不是一回事!”
“汤姆先生会很失望的,明明是悉心教导的弟子。”
“不、没有这回事的!”
“可可罗婆婆也有和我惋惜,汤姆先生的手艺居然后继无人。”
“我有在造船,我会造出最棒的船的!一艘能带着伙伴们穿越所有海域、抵达梦想终点的船!请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还有,艾斯巴古你这家伙,不要一直笑了!”
餐厅角落的喧闹还在断断续续地飘过来,没有打乱罗宾的节奏,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目光从那片热闹里轻轻收回,落在自己面前的白瓷餐盘上。
“牛排的口味很独特,是店长的秘方吗?”
“小姐您真有眼光,”店长搓了搓手,语气里满是感慨,“这方子是阿夏师父写给我的。说起来也算是误打误撞——我年轻时在木工上实在没什么天赋,当初进那个木工工作室,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想着能学门手艺养活自己就好。结果呢?木工活没学出什么名堂,倒是天天跟着师父在后厨帮忙,反倒先在厨艺上出师了。”
罗宾静静听着,手里的餐刀轻轻搭在餐盘边缘,她没有打断,只是在店长说到“阿夏师父”时,微微点了点头。
“哦,对了,这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等兴奋等店长追忆完,他望着罗宾,突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从身后的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双手捧着递到罗宾面前,“刚才服务员收盘子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把这个掉进您剩下的汤汁里了。我们已经仔细洗干净了,您看看,这是您的东西吧?”
罗那是一方棉布手帕,叠得整整齐齐,里面似乎裹着什么硬物。她伸手接过来,展开手帕,一枚小巧的木雕露了出来。
“诶?”罗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她拿起那只木雕,眼神里闪过几分疑惑,但看着店长诚恳的眼神,她面色温和的收下了这个意外的礼物,“多谢你们费心清洗,这确实是我的东西。”
店长见她没有怪罪,脸上的歉意立刻变成了欣慰,连连摆手说“应该的”,才笑眯眯地转身离开。
只是路过阿尔身边时,店长的脚步顿了顿,朝阿尔挑了挑眉,像是在说“你看,我办成了”,紧接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藏不住的得意笑容,等阿尔反应过来时,店长已经走到吧台后,开始低头擦拭酒杯了。
“怎么了,阿尔?”
“店长对我笑得好奇怪。”
“我说,你不会是忘记了巴塞姆的名字,所以他生气了吧——他不是一直喊你‘师父’,说自己是你的弟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