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藏在心中思考许久的事情猝不及防被艾尔海森说了出来。
卡维心脏猛地跳了两下,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心不在焉开始。”
艾尔海森的目光淡淡扫过卡维的面庞,从容开口。
“那天在办公室时,老师和你说话时你愣神了几秒。”
“那几秒,你是在思考教令院的嘉宾是否有你母亲。”
“……”
完全被说中了。
可是艾尔海森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
难不成艾尔海森在还没有见到他时就已经关注他、知道他了?
就和他自己当时关注艾尔海森时一样?
真的假的?
感觉这刹那间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卡维有些蒙圈地直对着艾尔海森苍绿的瞳孔。
被自己的想法震慑到,太过于震惊了,以至于他现在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短暂的沉默围绕在他们的身侧。
远处即将要登台的同学们路过他们的身侧。
卡维侧了下身给急着上台的同学让了个位置,随即转身往台下走。
临走前,他抬眼看了下依旧在沉默观察他的艾尔海森:“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没人的地方说吧。”
沉重的话题……不应该在这里讨论。
艾尔海森表示理解,抬腿跟上了卡维的步伐。
—
熙熙攘攘的学生从表演厅里出来,交头接耳谈论的声音随即充斥了一整个教学楼。
卡维叹了气,视线从那人头攒动的人群中移开了眼,再度看向站在面前沉思的艾尔海森。
长时间未和其他人吐露心绪的压抑与烦闷在说出来后瞬间好了不少,但于此同时迎面而来的也是慌张与畏缩。
不知道艾尔海森会怎么看他。
他怎么就这么卸下心防,跟艾尔海森一字不漏的全部都讲了?
是因为艾尔海森绝对理性,不会被情绪左右,能直接点出方向,一针见血地说出他烦闷里纠缠起来的节点,让他立即想明白一切么。
这种被人看穿——不,艾尔海森本身就能看穿他,这次是他主动让艾尔海森看穿,不过归根结底都是看穿就是了。
虽然自心底是信任艾尔海森的,但面前艾尔海森垂眼沉思的这数秒,卡维的紧张依旧指数级拉高。
实在是得不出,艾尔海森会给出什么结论啊。
“……你是一直很在意她对你这次对舞台剧加以创作的看法?”
不知是过了几秒钟,又或是几分钟。
艾尔海森终于抬起眼开了口。
“是啊,怎么了?”
卡维直感自己心跳加速。
抬眼对上艾尔海森的视线后,他有些不敢动。
“那你应当不用过多担心。”
艾尔海森平静道,他修长的指尖摊开,摆出了一个坦白的姿势:
“你母亲改嫁并非是你缘由,而你父亲虽是遵循你意见出门,但他本身也是因你鼓励产生高兴——你可以从这个角度看。
你们达成去沙漠时的意见是双向、且高度一致的,这是双方的意愿,而非是只属于你自己的意见。”
“但是沙漠的天气难预料,你父亲可能是在路上遇到一些难以估测的事情,遭到不幸。”
“因此,你母亲过多消沉,但是如今她改嫁了,这也就说明她不再一味沉湎于已经无法更改的过去,进入了新生活,对过往的一切已经进行了清算。”
这一些话都是他对自己过去遭遇的总结,卡维很熟悉,可心中却因为艾尔海森再次的复述产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所以?”
见艾尔海森忽而顿了一下,卡维没忍住追问道。
“所以,我想说,你没有必要对你的父母产生出过多的愧疚,过往已经是不可更改的,而你母亲也忠于自己的选择,去往了一个更好的新生活,如今她回到X国,愿意借着教令院之名来参加高中的周年庆。”
“这说明。你的母亲有了新生后,希望她的孩子也能追随着自己心中的目标,过上心中所向往的生活。因此,她才回来观看周年庆。”
艾尔海森淡淡地抬起眼,对上了卡维的视线:“因为她清楚自己的孩子会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付出一切,这次周年庆,你必定会用心创作出一个作品展现给所有人看。”
“心有灵犀,她清楚你的所思所想,也知道你把她过往给你教导的话都记在了心里,因此,她应邀而来了。”
“应邀你过往对她的保证,在十几年后,再度回到了你所在的世界中,看看你过的怎么样,再借着周年庆这个话题与你说话。”
看着卡维有些茫然又无措的神情,艾尔海森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了:
“……所以,你不用过多担心你母亲对你舞台剧的看法,她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她本身就对你是认可的。”
清晰的逻辑链。
无法辩驳。
卡维试着从自己一开始烦闷揪心的角度去思考,却发现这些内耗都被艾尔海森从各种角度给堵死了。
他无法推翻艾尔海森对他过往为基底,所推演的一切。
酸胀的情绪充斥着胸腔,几乎有种要落泪的冲动,好像是这些年积累在心中的委屈都要在此刻、在艾尔海森的面前溢出来了。
也是头次,艾尔海森为解释他烦闷说了这么多话。
这算是信任有了回报吗。
“……”
卡维深吸一口气,不能忽视自己身体此时的感受,强压住自己忽起澎湃的心情。
静默的此刻,只能听见长廊外林响。
他想说些什么话来回答艾尔海森,又怕自己面庞会因他无意展现出的脆弱而被艾尔海森再次看透。
慌张从对方冷静的面庞上移开视线,卡维直感自己心跳如鼓。
怕被艾尔海森听见他这些难以压抑的异样身体状况,卡维后退了一步,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口转移话题:
“好了我知道了,艾尔海森……”
怕自己膨胀的酸涩心情被对方发现,卡维匆匆回过头,只敢瞥艾尔海森一眼,又瞬时将脸转过去,用垂下的金色发丝挡住。
“谢谢你。”
很低的一句话。
感觉风吹草动后就听不见了。
连同着卡维依旧掩藏在心中的、依旧还没准备好让艾尔海森看到的情绪。
但是这怎么能被艾尔海森忽视。
卡维的想法在他眼前如透明般,即便卡维想去遮掩,他的一举一动,以及话语里任何试图遮掩住某样情绪所连带的情绪,都会被艾尔海森发现。
遮掩不住的。
任何想试图遮掩的动作、话语、情绪,都会被艾尔海森瞬间解析,看出卡维真正的心中意图。
艾尔海森沉默地看着卡维如逃似地朝楼梯那儿跑,很快,这处长廊的拐角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艾尔海森的面庞没有什么变化。
只不过被光影遮掩住长睫的瞬间,他的瞳孔微微动了动。
那几瞬的疏松掠过了他眼瞳的边际。
卡维不再内耗,他心中想做的事倒也算是完成了。
—
教令院派来的嘉宾们站在台下与校领导谈话。
卡维远远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方才有些酸涩的心脏像是被紧绷至断裂的心弦反弹般碰触。
他呼吸一窒。因快速奔跑而带来的气喘吁吁连同着心脏猛烈的跳动,一下下清晰的响在耳边。
要不要过去?
就在现在。
许久没见的母亲此刻近在咫尺,已经剧烈缩短了本需要跨国的路程和距离。
可此时他心中的情绪太过澎湃,让他有些用言语形容,非要将这些复杂的情绪结合成一个词。
那就只能是近乡情怯。
视野里,母亲正站在人群里与其他人对话,平日里与艾尔海森常待在这儿修改舞台剧所用的炽白色灯光此刻在卡维的眼中分外陌生。
她的侧脸透过层层叠叠其余人的貌相,清晰地映在了卡维的眼中。
太久没见到母亲了,卡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时半会没有挪开,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如有实质的视线,被教令院特邀的女士忽而从当前的谈话中抬起头,朝目光所传的地方看去。
隔着排排红色的观台席位,女士的目光直接越过了炽芒色的大厅,视线从咖色的墙壁下垂落,精准地落到了卡维的面庞上。
猝不及防与自己的母亲对上视线,卡维全身都紧绷起来——
不是因为防备,是妈妈太久没有看他了,当妈妈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此时的形象是否有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是否透露了一切,会不会被她当成不稳重,不成熟的人。
会不会被当成她不满意的人。
他能得到母亲的满意吗?
艾尔海森刚刚和他说了那些话他全都听进去了,但在母亲将视线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心脏猛烈跳动的起伏,他的紧张激动,他的颤栗……全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许久不见的母亲身上了。
周边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
那静默的大厅内,只有母亲转身朝他走来的身影渐渐清晰。
卡维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好似被定住了,像是纸版画,看着许久未见的母亲走到他面前,温柔笑着唤声他名字。
……
好像在做梦。
是梦吗?
余光瞥见了艾尔海森那墨绿色长衣的身影,卡维被凝滞的思维迅速被激活,流动了起来。
耳边立即响起了自己有些艰涩,却又难掩喜悦的话语声。
“母亲,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