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天国的遗灰 第49章 丽人行（尾声）

章十五 丽人行（尾声）

1

亚利没有昏迷太久，他也没有彻底地失去意识。

——都怪、都怪安迪的乌鸦嘴，什么“一脚踏进异空间”的瞎扯。他跑了，自己却掉进陷阱……

这陷阱可别是言灵发动的吧。

他在“异空间”里无所事事地待了一会儿，突然生变、又突然滚出来。前后都稀里糊涂，唯独可以确定，打昏自己的是个本宅的女仆……还是，拐走安迪的那个女仆。

想到这，他猛然翻身坐起，全身上下一通摸索；还好，衣服都在，贴身财物也不少。他松口气，打算慢慢地复盘一下，今晚发生了什么……

然而，某种针刺般的直觉提醒他，别多事，别瞎想。

……行吧。

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这时，他听见细细的哭声，头一回，但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不远的小树丛后，对着围墙哭泣着……

“向隅而泣”的白衣女，是书拉密夫人。

亚利知道书拉密是什么样子。

乌洛琉斯的一幅插图为滥觞，“天国之花”成了许多宗教和寓言画的题材——“纯真的牧羊女”、“圣洁天使”……的蓝本。可以说，这种美已成样板，这些“定规”的形象都美得毫无生趣、缺乏实感。

所以，亚利完全没想到，仅仅瞧见白裙长发、活生生存在的书拉密夫人，就造成了如此猛烈的影响：

他同时感到酷热和冰冷，感到心跳的剧烈和麻痹，感到口干舌燥和汗如雨下，感到难以言说的幸福和恐怖……这要不是一见钟情，就是中了魔女的毒。

不能走也不能停。躲不了也抛不下。

他战战兢兢、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夫人，我可以为您做什么吗？”

“我……我想起来了……”

珠泪盈盈，划过她凄楚的脸庞：“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我没有家了……”

2

管家带着仆人疯狂查漏补缺，宾客们恭恭敬敬地站在正确的位置。

门先生在窗前观望。但见……车仗在中途停下了。

人群迅速分开。

高大的男子走下轿厢。一手解开披风，往身后一抛；那披风像影子一样，在夜色中溶化了。

祂向着……向着书拉密走来。

披风下的所罗门穿着一袭别致的黑色长袍，高领斜襟、单侧开衩，镶珍珠的一字扣搭在衩口。料子是稍硬的缂丝锦，挺括修身，金银绣线的繁复纹样在黑底上荧荧闪闪。

浓黑的长卷发随意地笼在脑后，前额戴着一顶简洁的金色环形发冠。

书拉密则穿着属于上个时代的白衬衫和蓝色百褶裙，长发梳成两条长辫。

她屈膝行礼，被亲王搀住：

“好久不见啦，书拉密妹妹。不过，可能……也没那么久？”

她仰起头。眼前是张笑盈盈的面孔。

的确，书拉密没有想到，亲王会主动提起画中的奇遇，而且，比起在文字和影像中见过的、积威深重的所罗门，眼前这位更接近那个“瓶中的所罗门”……也更像她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呢。

祂温情地注视着女孩，含着不加掩饰的欣赏。

“……对了，等一等，”祂挥挥手。天光遽然而降。

两人站在日暮西斜的哈腓拉广场，比逊泉水汩汩喷涌，伊甸的树林潇潇随风。多年前，她逮着所罗门下班的时候，送他做好的香膏；也是那一次，她得知所罗门将离开的消息。

“……那时我许诺，当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会给你回礼。可现在，我们正式相见了，我却为难了起来……

“我的宫廷向你敞开，最好的房间为你保留，宴会和舞会上，你都占着一个靠近我的、无比尊荣的位置，我的宝库和珍藏，我收到的供奉，随时、随地、随意任你取用……然而，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一时间，我竟想不到，一件只有我能给予、也只有你配接受的，最宝贵的礼物……”

祂神秘地微笑着，晃着一根手指：

“所以，书拉密妹妹，允许我把‘还债’的日子推迟吧，相信我，会十足地偿付利息……”

她懵懂地点点头。

3

爱是一种“人人都听说、但谁也没见过”的东西。

哪怕，这世界充斥着非凡力量、神话生物、天使、恶魔与幽灵种种，爱依然是个“人人都听说、但谁也没见过”的东西。

有人斥之为彻底的虚妄。有人视其为神灵的赐予。

对于那些被痛苦的“爱”所折磨的，人们会说，这不真实呀，这不值得呀，赶紧清醒呀，回归理性呀……却忽视了，“理性”也是个差不多虚妄的东西；尽管，和爱相反，人人都觉得自己有（而别人没有），可别忘了，神秘的底色是疯狂和混乱，“盲目痴愚”的混沌是宇宙的根源和本质……

当亚利感到“爱”的时候，他也感到了理性的崩塌、自我意识的瓦解和疯狂。那一刻，他无限接近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可以轻易做出“正确”的回复，比如对她说，“我带您去见门先生”。这本来也是亚利要说的，但另一句脱口而出：

“……您的家在哪？我带您去。我跟您一起去。”

对方愣了一下，好像也没料到这样的答案；她的眼中放出狂喜的光，她猛然投进亚利的怀中：

“救救我吧！……请你打破漫漫长夜的幻觉，捣碎那沉睡不醒、噩梦缠身的大门，把我从这梦幻的激流中打捞出来，把我从这黄金的罗网中解脱出来，带我回到真实的世界！……救救我吧！”

“我救你！救你！……”

亚利不顾一切地搂住了她。这可能会招来不止一位天使之王的追杀，可这算得了什么？——他还没过青·春·期呀！

她是那么柔软、那么香甜……她的腰身，她的嘴唇，她的手指，她的胸脯……我进了我的园中，采了我的没药和香料，吃了我的蜜房和蜂蜜，喝了我的酒和奶……

她是那么脆弱……她几乎要在他炽热的怀中融化了……

稍后，安迪在草丛中发现了亚利。全身都是奶油，满头满脸都是奶油——还有嘴里，他几乎被奶油呛死了。

他把亚利弄上马车，两人提前离开了大宅。

一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