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天国的遗灰 第36章 画中人（中）

章十三画中人（中）

1

空气极清爽但不好闻，以腐殖的泥土和潮湿的水汽为底，调和着花花草草丰盛的天然气息，高调地挑出藏在暗处的粪便和悄然**的尸体的一缕刺鼻臭味，还有四面八方的风声，嘈杂的虫嘶和鸟啼。

一位年轻姑娘突然出现——个子高挑、身材瘦削，披着棕色的旅行斗篷，头发都塞在帽子里。

“……噢，天哪。这年头的画工都进步到这份上了吗？”

她看到了书拉密。隔着积满浮萍和蕨类的沼泽，茂盛的芦苇、菖蒲、水芹和灯心草。

“啊，你觉得我是……”

“从你的白袍和手中的小瓶，我会猜，你是受膏图里的天使，”她一边说着，俯身折下一枝淡蓝的鸢尾，“但你出现在这里，我只能猜，你是迷惑路人的山精水怪了。”

她的眼是蓝色的，炯炯有神，衬得秀丽的面孔越发神采飞扬。

“小妹妹，你是幸运的，你碰上一位天才的画家，你的美貌将比你脆弱的生命久长，”她行个男孩气的按胸礼，就要离开。

“瞧你的眼睛，我猜，你是亚伯拉罕的族人，”书拉密甜甜地笑道。确如传说所言，“学徒”们总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姑娘又站住。她认真打量着金发的少女。

“好吧，再让我猜猜……既然你在这里，亚伯拉罕的宅子里……你是新来的……你的原身八成，不，九成九也在这里，”她厌恶地皱皱鼻子，“我那可敬的父亲，才不会放过这么珍奇的藏品。”

书拉密愣了一下。

父亲……女儿……门先生的女儿……

突然，一阵脚步、女人的喊叫——打断了她的思路。

“哦，天哪，这是哪里？我在哪里？……哦，我的爱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又一位年轻姑娘跌跌撞撞地跑来。

——本色的套头羊毛长裙、暗黄色的羊皮系带背心，手持一根短杖，是牧羊女的打扮；长长黑发编成两根辫子，从胸口垂到腰间。

“姑娘别急，你千万别急，”旅行家扶着气喘吁吁的牧羊女，“你的爱人是谁，他往哪去了，我们帮你一起寻找……”

“……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她抬起泪汪汪的眼，“我欢欢喜喜坐在他的荫下，尝他果子的滋味，觉得甘甜……”

旅行家无语扶额。

就在这时，水泽的另一边又发出惊叫。旅行家反应敏捷、一下就跳了过去；牧羊女拄着手杖、小心谨慎地踩着实地，也没有陷进沼泽。接着，她们看到花容失色的金发女孩、和躺在女孩脚边的猎人……

“他、他是突然出现的！……”

青年身穿墨绿色的毛毡外套，黑帽子上插着一根翠绿的羽毛，黑黝黝的长卷发遮住了侧脸。牧羊女把他翻了过来，三人同时一惊。

是所罗门。

年轻的所罗门。

年轻的所罗门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旅行家试试他的鼻息：“……还活着。”

牧羊女抢着将他抱在怀中，眼泪流个不止。

书拉密困惑地坐在一旁……现在她才开始想，自己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碰上这些人……

旅行家沉吟片刻。望着书拉密：“你的瓶子里，是不是盛满了香油？”

“啊，我拿到的时候是……”

——空的。但她及时收住了话头。

手中的小瓶分量十足，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动。这唤起她遥远的记忆，她曾用神国的香花香草做了一瓶香膏——凝固的香膏——送给所罗门……

年轻的所罗门……

年轻而俊秀，含着如沐春风的微笑；下一刻，他在屏幕中缓缓转身，高大伟岸，散发着迫人臣服的威严。

“……不，你别碰他！”牧羊女大喊，占有欲十足地将青年搂得更紧。旅行家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亲王殿下成了水妖的猎物，但祂到底是我们耶利哥的王子，不会轻易死掉的。这瓶香油就是线索，祂背负着伟大的命运，祂要受膏，作为我们的王者，重新苏醒……”

书拉密放下小瓶，推到牧羊女跟前：

“……我不介意的。你来就好。”

牧羊女呆呆地盯着小瓶。突然，她劈手抓起，使劲、用力、远远地丢了出去，在其余二人震惊的目光中。

“我才不要、才不要、才不要他做什么‘王者’！……”

她声嘶力竭地喊。

下一秒，小瓶重新出现。在书拉密的手里。

旅行家微微动容。牧羊女捂着脸哭泣着，双肩不住颤抖。

“我才……我才不把他让给你……”

2

回到家中的门先生，马上感到了灵性的触动。

祂快步走向书拉密的套间，在转角处，赫然看到昏迷不醒的女孩。硕大的花瓶翻倒一边，大把的鲜花——淡蓝的鸢尾花——洒了一地。

祂抱起书拉密。管家和几名仆人随后赶到，面对这一幕，无不大吃一惊。

“我走后，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伯特利严厉地喝问。

他们面面相觑、瑟瑟发抖。

伯特利按捺着怒气，抱着书拉密走进房间。视线在走廊一旋，墙壁上，空无一物。

书拉密困惑地瞧着哭泣的牧羊女。旅行家叹口气，拍拍她的肩：

“如果我没猜错，你俩本该属于一幅寓言画……不知怎的，穿越到这张民俗题材的画里。唉，别为难小姑娘了，她也身不由己。明白吗，在这幅画外，她的美貌早为她选定了主人……”

“……什么都不明白的，是你！”

牧羊女怒冲冲地说，黑眼睛里迸出火星。

“我知道，你们都会被她蒙骗的。这只‘纯真无瑕’的水妖、这个‘无辜’的落难女孩、这朵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国之花’……”

画面急速地变幻——

“这位——‘不老’的魔女。”

苹果树下，百合花间。

雪白的羊群，温顺地吃草。

黑发黑衣的青年躺卧在地。三位白裙的女孩围坐在旁。

金发少女的手中，握着盛满香油的小瓶。

“就这样……救他吗？”

书拉密不确定地望着高挑冷静的女孩。后者二十上下的年纪，不太长的黑发扎成利落的发髻，一双蓝眼跟门先生如出一辙。

“……我觉得，‘异象’的核心是亲王殿下，”蓝眼的旅行家沉思道。“但也不能肯定，毕竟，我跟殿下的交集是很久前的事了，没理由现在才把我扯进去。”

“而我，才到耶利哥，还没有见过祂……”书拉密接口。黑辫子的牧羊女冷笑一声。

“……所以，你到底还是来了呀。”

门先生要管家详细汇报，祂去宫中开会后发生的每一件事。尤其是，芮夫人交代过的每一件事。

千万别把芮夫人当成什么“专横多事的老太婆”。她的行为符合“礼制”，简单说就是，当上位者到你家中，TA不是来“做客”的，TA在外是你的主人，到你家里依然是你的主人，做客的反而成了你自己。而她，名为“宫廷的女管家”，实则为亲王妃，甚至太后……

她的“意见和建议”，你该理解成——

“懿旨”。

这年头的新兴宗教，具体来说，对所罗门的崇拜——深受光辉纪元的影响，艺术风格差不多也全盘继承。加之某些巧合，比如所罗门和从前的暗天使都是黑发黑衣的形象，反映在绘画中，乍看上去，都难以区分。

但芮夫人不可能认错。

除了指导装饰品如何摆放，她还点出一些作品“不太恰当”，叫他们收起来或直接退回工作室。其中就有，书拉密欣赏过的“交换礼物”。

“……你们退回去了吗？”门先生问。难以置信，仆人都一副稀里糊涂的表情。

祂马上派人去供货的工作室，其他人都在屋里清点；不料，大厅里的东西越数越多，居然还出现了属于塔玛拉夫人（们）的部分肖像和梳妆用品——它们明明都该放在仓库里的……

比较起来，像“交换礼物”和“水妖组画”（暂时）都没发现的这点事儿，的确无足轻重了。

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仓库暴动了，在“初入式”还有三五天就要举行的时候。

好消息是，这家的主人是一位强大的天使之王。祂应该可以很容易地搞定吧？

3

“……原来父亲要给你办引荐式，把你接到家里来了，”蓝眼的旅行家呵呵笑着，挑起一边眉毛，“难怪母亲们，一个个气得要疯。”

反倒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书拉密好奇地望着她：“而你，是撒拉小姐……”

“别提什么‘小姐’，我早被除名啦，”但她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撒拉捡起草丛里的一个苹果，随手擦擦就啃起来：

“……所以现在，又多了一种可能，‘异象’是围绕你产生的，毕竟除了亲王，就数你序列高了。啊，说真的，我还挺荣幸呢，难怪看到你就想起画上的小天使。不愧是‘天国之花’，敢情，那些小天使是仿着你画的……”

说着，她又转向牧羊女：

“请问你有原型吗，你的原型是？……不好意思，我一时认不出啊，亲王祂身边可太多了……”

“哼！”

牧羊女把头撇向一边。

书拉密一直在观察她，还有她们：“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

“我见过一位姑娘，你和她有点像，或者，应该说，她有点像你……再加上，所罗门亲王……也许，也许，你是芮蓓卡夫人？”

牧羊女惊了。撒拉也惊了。

门先生在长廊上慢慢走着。乌木镶银的手杖有节奏地扣响。

走廊两边的墙上挂满绘画，多数是肖像画；走廊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这些画也多得一眼望不到头。

肖像中，又以女性为主。多位服饰华贵、黑发灰眼的女士在画框中俯视祂，毫无表情。

继续往前。

更多的女人，发色、肤色、瞳色各不相同，不过都很艳丽，在祂经过时还秋波频闪，企图吸引祂的关注；但祂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她们又做出嘲弄的表情，扮起鬼脸。

继续往前——不仅女人，还有更多的孩子。女人的装扮更加素雅，手上不停地缝缝补补，时不时抬起头，她们的目光忧郁而坚韧。有些孩子很活泼，还在打闹嬉笑，但在祂经过时都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垂下头。

披着长发的年轻女孩站在走廊终点，仰头望着一幅画。画中不是人像，而是一个花瓶，插着淡蓝的鸢尾。

“……你该回去休息的，”门先生说。

“我不累，”她冷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