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近才闻到她身上带着酒气。你把山田凉捡了回去,打开冰箱一看,里面有快过期的牛奶。用牛奶浇灌她,凉渐渐转醒,模糊地看见吃剩的章鱼烧和烤鱿鱼便扑了过去,一通猛烈地进食后恢复了思考能力。
“醒了?”
声音从右侧传来。凉像是才活过来,猛地转头。这个动作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你赶紧把她押到洗手间里。
“章鱼烧…烤鱿鱼…离我而去了……”凉看起来很悲伤。
你没好气道:“好啦,还有别的吃的,别这副样子。”
吐完后凉看起来还是一副很有欺骗性的帅气样,除了脸有些苍白。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正在往你扔在桌子上的袋装吐司上涂蓝莓果酱,她吃得有点急,嘴角沾了一点紫色。
“我——”
凉像是被自己别扭的嗓音吓到了,下意识地乱摸自己的嘴,你看着,努力维持比较严肃的表情,不让自己笑出来。
你模仿记忆中老师的样子,拿出一副“必须和我说实话”的气势。
“所以,你一个未成年,为什么满身酒气地倒在公园里?这很危险,你应该知道。”
山田凉努力回忆:“Sick Hack今天在大板的演出大获成功,然后她们邀请我去参加庆功宴。”
估计是凉自己要去的。你冷静分析,比如没钱借此蹭饭,庆功宴当然是Sick Hack请客,有万分之一主动邀请未成年去喝酒的可能就是广井菊理喝嗨了说胡话。但Sick Hack另外两个人肯定会拦她。
随着询问,记忆碎片突然在山田凉脑中闪回。
她买完Sick Hack演出的门票就没钱了,但是啃了两天草叶子,她决定吃点好的奖励下自己,于是在演出结束后找上了Sick Hack。
“广井说过她会请我的,”山田凉眨着眼睛说,“上次在新宿演出她踩到我的脸了。”
有这回事?广井菊理迷迷糊糊的,不过这么说应该是有吧。
另外两个人也欢迎山田凉的加入,因此要把庆功宴地点从居酒屋改到家庭餐厅,广井菊理当场就不干了,撒泼滚打都——没有用。
但是家庭餐厅里也是有酒水提供的。
菜还没上,广井菊理要的一摞气泡酒已经上齐了。岩下志麻和清水伊莱莎想去一趟洗手间,担心广井菊理闹出什么事来,岩下志麻把她一块拽走了。
她们没有任何防备,放任极度饥饿的山田凉和一摞气泡酒相处,山田凉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喝。
你十分怀疑:“怎么可能光顾着喝酒忘记吃饭呢……你又不是广井小姐。”
是的,这是不可能的。
坏就坏在她和广井菊理,两个醉鬼待在家庭餐厅里。看见凉醉成了这幅鬼样,岩下志麻万分悲痛,疏忽了对广井菊理的管理。
像什么三流鸡汤片一样,这么晚的时间,刚从补习班回来的小女孩正在被父亲训斥。这位父亲指责小女孩不该把时间浪费在音乐上,什么吉他。男生学了还能耍帅,女生还是老老实实朝着优质家庭主妇前进吧。
“那是贝斯!”小女孩微弱地抗议。
这没把父亲逗笑,他因此更为不满。这位父亲没有动手,越来越过分的语言却像铁链般鞭挞在女孩身上,让她瑟瑟发抖、食不下咽。父亲用爱包装着满怀恶意,拿起桌上的勺子,把滚烫的蔬菜汤塞进了女孩嘴里。
她是有点想哭的,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哭出来,说不定那会招来更糟糕的事。只见山田凉调子全无,却气势磅礴地揪住他的衣领。
“你们这些凡人根本不懂贝斯的灵魂!”
“说得好!”广井菊理超大声地附和。
凉回忆到这,把脸埋进掌心。醉酒的眩晕感和羞耻感双重夹击,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愤怒地砸了餐厅的杯子,扬言要教训这两个人,虽然是她们主动挑事,但一码归一码,岩下志麻脸也黑了。现场乱成了一锅粥,女孩得以肆无忌惮地哭出来,看起来就像她们把她吓哭的。
男人威胁她们要报警,她们饭也没吃上,只能在岩下志麻对店方的道歉声中灰溜溜地逃了。不放心山田凉一个人回去,尽管她再三表示没问题,她们给她叫了计程车。
车窗摇上去前,山田凉看见广井菊理抱着电线杆子呕吐,一边胡言乱语着,比较清楚的一句话是“这才是真正的摇滚”。
此刻的山田凉认为自己十分清醒,醉酒的感觉都远离了。她让她们误以为自己乘上这辆计程车是回家,其实她报的地址是最新开的一家店,她想去吃蛮久了。
山田凉找小孤独借了钱,特意多借了点以保证等会还能打计程车回去。她还没走到那家店,困意就压过了饥饿,她躺在公园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现在她懒洋洋地说:“我困了。”
你感觉自己已经明白了什么,嘴角的笑意不受控制扩散。故作嫌弃地上下打量她:“你先去洗澡吧,这么脏,头发上还沾着泥。”
山田凉欣然接受,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你:“我睡哪里?”
你猛然想起自己和她已经没关系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加考虑,就把她待会自己家还让她待个晚上……她不会误会了吧?
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你强装镇定道:“你别误会了,我可没别的意思。”
“嗯。”
“我是说真的!”
“嗯。”
你感觉有些无奈了,正想躺平,听见凉问:“我的换洗衣物呢?”
这个小混蛋,问得如此理直气壮。
活力顿时笼罩了你,你绞尽脑汁如何借机使坏,不一会儿感觉自己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你得意洋洋地告诉她:“只有我的衣服,你想要得花钱租。”
“可以。多少钱?”
你傻了,山田凉怎么可能如此爽快?这可是月末啊!你还等着她求你呢。
但她真的把钱给你了,你有点良心不安。
山田凉站在衣柜前打量一番,果断选了一套短袖短裤就跑去洗澡了,你愣愣地思考问题在哪。
本来山田凉是要睡客厅的,但她嫌只有风扇太热,愣是和你挤在了一张床上。你身边的山田凉转瞬间就睡过去了,看着她令人安心的睡颜,你也想……
等等,这不对吧?
你瞪着天花板,可惜没能抵挡住睡眠的诱惑,工作后罕见地睡到第二天中午,还是凉把你摇醒的。
“我饿了。”她说。
“食材就在冰箱里,”你还是困,想再睡会,反正今天没安排,“自己想办法。”
山田凉也不说话,就在旁边费力把眼睛搞得水润闪亮,盯着你。你实在是受不了了,自己也有点饿,起来给你们搞东西吃。
她狼吞虎咽地吞食炒饭,你没忍住拍了张照,出场的只有山田凉撅起的嘴和漏斗般输送粮食的勺子。等她吃完,就滚到了沙发上,随便摁了几下遥控器,找了个你从没看过的音乐节目看了起来。
你被节目内容诱惑,坐到了她旁边,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还没洗碗,管他呢,一天不洗也不会怎么样……等等,凉在这,自己是不是可以奴役山田凉洗碗?
山田凉明显不情愿离开电视节目,但还是去了,洗碗的手法十分生疏,不过你对她没高要求,把泡沫冲干净就行了。于是山田凉从这活动中也感到一丝快乐。
然后你们又一块吃了晚饭,凉看样子今晚也要赖在这里了,毫不犹豫地向你支付了衣服租金。你终于回过神来。
今天昨天加起来可不是笔小钱,你为了吓退她,金额特意报得很高。
月末了,山田凉怎么可能有钱成这样?还如此大方。
肯定是找别人借的!
你如实说出自己的疑问,顺嘴问了句是谁借的,山田凉居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电光石火间,你想到了一个看上去不会拒绝别人借钱的人选。
“…你不会是找后藤一里借的吧?”
见山田凉默认了,你的眼神犀利了起来:“要是看她性格好就挑她欺负,我可不会放过你。现在把钱还给她。”
“钱不够。”凉说。
“那就去打工。”
“已经在了,繁星,还没到发薪日。”
“你给我想想别的办法!”
“……什么都行吗?”
“要不触犯法律的。”
山田凉不知从哪里掏出她的贝斯:“露天演出,一起来吗?”
一瞬间,故作镇定的伪装彻底破裂了,那些不稳定的黑色的情绪再度笼罩了你。你很想质问怎么还能厚着脸皮提出一起演奏,你很想拒绝的,但说出口的却是——
“好啊。”
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深夜的东京街头,霓虹炫目的色彩在雨后的地面上碎成千万片,就像万花筒,风吹过来,驱走几缕恶意。你们站在涩谷站前的广场上,贝斯背带勒在肩头。
第一次挑战这样的地方。
不过和自己的身份正相配不是吗?你呼出一口气。现在自己早已不是被困在乐队的人际关系里,在小Livehouse上拼命的主唱兼贝斯手了。而是拥有许多粉丝的音乐人,上过综艺接过个人代言,被很多人称为“拥有最具破坏力的嗓音的博主”。
山田凉在低头检查贝斯,看上去有些紧张。你露出挑衅的笑容:“等会可别忘记怎么弹了。”
凉看起来不受挑衅,冷静如常,但眼底燃烧着的东西已经出卖了她。
“怕你忘了我是怎么弹的。”
凉的手指拨动琴弦,一段熟悉的音符流淌出来。你的瞳孔微微一缩。你听出来了,这段旋律是那个夜晚展露的半成品,现在被凉重新解构,以自己的贝斯开场,把它变得更加锋利、更加不可预测。
“就这?”你面上冷笑,拿起麦克风,“那我开始了。”
你的嗓音像一把出鞘的刀般,裹挟着激烈的贝斯,直接切进凉的节奏里——没有预先商量,没有准备,纯粹即兴的对抗。
渐渐开始有路过的行人停下脚步,他们被这特别的音乐吸引了。
一位上班族恍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叹:“好久没见过她们俩了,原来是挪到这里演出了吗……”
打扮潮流的年轻女生声音要高很多,兴奋地拉来同伴:“我就说在广场露天演出的是贝斯魔女吧,看看,完全是本人。”
“真的欸…不过旁边的人是谁?”
“不知道。”
女生打开手机录像,挑战了尺寸,只对准贝斯魔女一个人:“应该是公司的新人之类的吧?无所谓。”
害怕吗?
你饶有兴趣地看向凉。
凉全心全意地沉浸在演奏中,贝斯突然变调,转为一段急促的音符,像在故意给你制造麻烦。女生手一抖,把凉半个脑袋拍进去了。你意识到此刻不容分心,立刻跟上,音高陡然拔起,撕裂黑夜般的怒音让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
不过,大部分群众的目光依旧聚焦于你。
“你退出东京迷宫就为了这个?”你在副歌间隙挑衅,“弹些没人听得懂、没人感兴趣的调子?”
凉的指尖在琴弦上滑出一串音符,回复道:“比把时间花在讨好观众上强。”
你的眼神一暗,她这句话好像是在指责贝斯魔女过于看重粉丝,热衷于和他们互动,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对自己多么重要……当然不知道了,那段时间她离开了。
怒火中烧,你的下一句歌词直接怼到凉脸上:“你以为躲在小小的乐队里,用无人问津的音乐,就能蒙混过关吗?”
琴弦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像临死前的尖叫——你有点后悔自己刺激太过,你并不讨厌结束乐队。凉用力过猛,弦断了。
人群发出遗憾的叹息,不知不觉间她也有了期待她音乐的人,凉没有停。她用剩下的三根弦继续演奏。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低沉沙哑,被压在激烈的演奏下,模糊不清。
“那你呢?”
“你成功忘记了吗?”
你的呼吸乱了。
你想起迄今为止和她的一切,想起与她的一次次演奏,那些记忆从未远去,现在伴随着久违的露天表演,一点点地复苏,变得愈发鲜活。无论带给你的是快乐、救赎还是无法面对的痛苦,你都——
在突如其来的静默中,你直视凉的眼睛:“我没忘。”
她也直勾勾地看着你:“那你为什么拉黑我?”
突然的变化让听众很迷惑,恰在此时警察来了,眼尖的山田凉看到他们,连忙拉着你跑了。好像是被你们感染了精神而追随着你们,大家四散逃开,不知道为何要跑,只是向前。
“因为——”
在奔跑的间隙,你想回答她,看到她的眼睛,声音不禁低下去,那些情绪又涌了上来。它们伤害不了你了,但你还是观感复杂。
“每次看到你、你的名字、你的联系方式、你的消息,我就想起自己妥协时的样子。”
凉牢牢拉住了你的手,十指相扣,你们之间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
她说:“我离开东京迷宫,因为我厌倦了乐队,不想再奉陪了。但是,我一直期待着能再次听见属于你的音乐,即便无法和你一起演奏。”
你的指节捏得发白:“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你退出的那天,我已经写好了新歌,新的原创曲。我已经克服困难了,为什么你要离我而去呢?”
你没想到和凉之间,堪称最大的隔阂,会被你用抱怨的口吻、撒娇的语气讲出来,你感到羞愧。
山田凉用双手把你的脸抬起来,她目光如炬,一心一意地看着你,她的脸颊和你一样红。
啊——
“还想和你一起演奏。”
你们异口同声地说。
凉缓了口气,郑重地说:“…向我求救,无论遇到了什么,我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你陷入了迷茫、困惑,与羞耻,怎么能向她求救呢?怎么能对比自己年少的人诚实呢?怎么才能不去伤害自己爱的人呢?怎么才能…怎么才能……
“……我不知道。”
你听见了自己懦弱的呢喃,在凉再度回到自己身边时,这种软弱就重新冒了出来。你贪婪地想,生活还不够好,因为没有她…好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我不知道怎么求助……凉,教教我。”
忽地,她吻住袒开的你,就像一阵注入你之中的狂风,每寸神经都在叫嚣着喜悦。你们纵情游走在彼此的耳际间,灵魂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涌动着的,又因为对现在的你们来说过度的灼热而疼痛。
你并不知道的是有位听众站得远远的,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四散逃开,现在你们走了,她依旧站在涩谷站前广场附近,望着你们原来演奏的方向。
她看到出现了特别关注的情报,贝斯魔女和某个女孩在搞露天演出,在深夜马不停蹄地过来了,却只是远远地看着。
穿着考究的成年男性轻声询问:“其实你可以凑近一点,你的父母说你以前很喜欢音乐的……不用这么压抑自己,你做你喜欢的事就好,不用管他们怎么想,你现在是我的家人。”
她用平静的声音说:“这个就不用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和她们一起演奏的资格了,远远看着就好——当然了,明天我也会一大早就开始拉小提琴打扰你的。”
“那你要挑离孩子远点的房间。”
“不用你说啦。”
他们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广场,坐上停在路边的轿车。她在副驾驶闭上眼睛,似乎想让回忆变得更清晰些,终是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
内容提要来自《MoonWalker》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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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