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ats】浮世一梦 第3章 第 3 章

“喂，你怎么样？”

尘烟四起的战场上，方才撤下阵仗的旷野依旧翻滚着久久不散的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临时组成不久的旅行队伍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战场的边缘发现了一个浑身是伤还被军旗旗杆压倒，面容被血污掩盖大半，如今已然奄奄一息的昏迷身影。

这地方已然接近了山丘和平地的交界，杂草不少，互相掩映着，也难怪这人倒在这里无人发觉——敌人也好，友方也罢，竟是没有一个在意。

看这打扮，是政府的军队吗……

八云荣守打量了几下正昏迷不醒的这个家伙，心下算是对他的来历有了大概判断。

既然让他们撞上了也不好装做未曾看见，更别说一旁的樱井景和已经满脸写着我们怎么救人。在八云荣守的指挥下，两个男人合力将那沉重的旗杆勉强抬起移到了一边，很难说这个过程里没有对这位可怜人造成二次又或是多次伤害，但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这旗杆倒下时刚好压在了他的胸口，被发现时面色都已经有些发紫，再不移开怕是也不用等身上的伤势发作，单一条窒息就足以要了这条能够坚持到现在的顽强性命。

其他能看得见的大大小小的刀伤、箭伤暂且不论，粗略估计，起码断了有两根肋骨。

简单查看过伤势之后，八云荣守一边扯了些尽量干净的布条包扎流血不止的伤口一边这样说道。

“没想到荣守先生还懂得医术啊。”帮忙扶住明明无意识却还会因为疼痛乱动的身子的樱井景和感叹道。

“在外行走不得不掌握的一点东西罢了。”八云荣守对此倒是显得理所当然，话题既然讲到了这里还不忘顺便传授了一下所谓的基本野外处理伤口的知识，“对了，那边那种宽叶子的草药可以用来止血。”

“欸——”闻言，在力气活方面自觉帮不上什么忙的樱井沙罗一溜烟跑过去将那株药草从根茎上掐断带回了几人跟前，“是这种吗？”

“嗯。”

八云荣守点了点头，环顾了四周发现也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只得将那才来的草药草草拍去了尘土，扯去了枯叶，随后就扔进了嘴里嚼碎，纵使味道苦涩也没能让他的神情流露出分毫变化。

片刻后，他将那已经流出青绿色汁液的碎物敷到了眼前伤者依旧没能止血的伤口处，简单用布条包扎起来就算做大功告成。

“走吧。”八云荣守直起身子，指了一个方向，方才的这段时间哪怕一直在忙于救人也足以让他对这片才经战火洗礼的地方有了判断，“那边应该暂时安全。”

昏迷的人暂且不论，一旁的樱井姐弟自然是对八云荣守的决定深信不疑——如果最开始时还会有所迟疑，这些天下来的相处无一不证明了他判断的准确，此刻听了也只是应了声点点头，两个男人一同抬起受伤的人就往方才所指的方向缓步走去。

路上还不忘顺便看了看战场边缘有没有能用得上的武器用来防身，挑挑拣拣，最后还真找了一把锋利完好的短刃，转头被八云荣守扔给了樱井沙罗。

“该怎么用应该不用我再教吧？”把刀扔给对方时，八云荣守这么说了一句。

“嗯，当然！”回应这话的樱井沙罗看上去分外兴奋，紧紧攥着冰凉的刀鞘面色发红，“这些天我都有好好练习呢！”

“是啊。”旁观了全程的樱井景和在旁边默默补充，“拿着荣守给我的刀练习。”

“怎么，有意见吗？”

樱井沙罗笑着戳了戳自家弟弟尚且拖着个人的胳膊，换来手下人连连摇头和一声果断地否认。

姐弟俩日常的打闹暂且不论，八云荣守方才指的实际上是进山的方向。意外的是这山野间看上去竟然没有政府亦或是起义军两边任何一方的埋伏，一片异常的风平浪静。但看八云荣守从容淡定的模样，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刻意布下的疑阵陷阱。

不过这也的确方便了他们的行动就是了。

要知道，在踏入这片地界之前他们还有些提心吊胆，毕竟战场终究还是战场，哪怕是在战事暂歇的时候，万一一不小心被卷了进去那可就是危及生命的大事，八云荣守或许还有自保之力，可另外的两人可就不会那么有底气能够安然脱身了。

好在一切没有发展到那个境地。

几个人走走停停，一路上大体上朝着的依旧还是京都的方向。不过天色渐晚，又加上现在还带着个生死未知的家伙，前进的首要目标终究还是寻一个暂时的落脚处。幸运的是兜兜转转，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个看上去以前大概是猎户用来休憩的山洞，夜间背风，很是不错。

“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吧。”八云荣守示意樱井景和自己撑一下扶着的人，先一步踏进山洞查看了一下情况。

想来是因为战乱的缘故，明显有一些不久前留下的人为痕迹，角落里甚至还堆着几个被弃之不用的陶罐和足有人脚踝那么高的枯枝杂叶，如今也倒是方便了他们。

八云荣守打量着思考了片刻后又补充道：“还要再去找些树枝，夜里不够。”

他这后半句话自然是朝着樱井景和说的。

在外行走了这些日子，基本的知识哪怕从前不懂现在也该明白个大概，更别说樱井姐弟俩从前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小姐少爷，樱井景和当即应了声，小心地和重新扶起伤员的八云荣守一同把人在平地上放好，两个人各自抱着几个陶罐，随后一道走出了山洞。

剩下醒着的樱井沙罗重新观察了一下躺在地上那人的伤口，果不其然有几道又裂开了，甚至身体也已经隐隐发起了热，只得先帮忙拆了染红的布条，拿出随身的水袋一点点地冲洗那些脸上和四肢上粘连着的凝固血块。

外出的两人回来得很快，本就是在山脚下，找些枯枝树叶什么的并不算难事，那几个带出去的陶罐也在之后又一次出去时被带了回来，装满了从附近河流中取来的清水。

八云荣守回来时又带了不少采下的药草，不过倒也没急着处理，而是先点了火堆烧起了热水，直到沸腾之后才将那些在一旁洗过的药草简单撕碎扔了进去，不多时，一股子草药的生涩味道就传了出来。

这一坛说不清道不明的药草杂烩一直熬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搁在一边放凉又过了不少时候，药汤被强行灌进那人口中的时候已然是天色昏沉，黑夜落幕。但也没人追问这人情况如何，还有无一线生机，说到底，现如今他们之中最麻烦的也就是这个昏迷不醒的家伙了，物资匮乏的情况下又找不到村镇，该做的尽力之后也就只有听天由命。

虽说如此，三个人还是默契地一言不发地让这人躺在了山洞最为避风的位置。

按照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习惯，向来是八云荣守守前半夜，樱井姐弟俩守后半夜，今晚也不例外。

看着两个人挨在火边背靠着背阖了眼，八云荣守放轻动作无声地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夜间的火光明亮而随风闪动，在人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反反复复，衬得脸色神情也变得复杂暗沉下来。

明明相逢不过几天，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往日里的独行侠竟是也习惯了身边跟着旁人的生活方式。

不管怎样，送他们到京都也该结束了，八云荣守这么想到，不自觉地又回忆起那天在那个偏僻村子里的初次见面，原本不也是这么说好的吗，终归会有一拍两散的一天，倒也不必此刻就开始为触手可及的明日发愁，毕竟一切都会回归原点。

夜色下，没有战争的世界总是万籁寂静，如今这般安静的氛围怕是很少会有人去刻意破坏，不过可惜昏迷的伤员可没有这个意识，他只觉得自己胸口发闷，还伴随着剧痛，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本能地张口呼吸，然而随之而来的越发剧烈的疼痛只会不断加剧他全身的痛苦。

痛苦不断积压，也不知他究竟在黑暗的深海中挣扎了多久，总之在一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爆裂开后，他那沙哑低沉的痛呼声便在山洞里响了起来。

八云荣守一向警惕，哪怕是方才胡思乱想了好些东西，他的反应速度也远比一般常人更加敏锐。在听到节奏失衡的喘息声的那一瞬他便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声音来出，果然在不久后便看见了一双艰难挣扎着睁开的眼，而那里有着苏醒的茫然、极度的愤怒、翻涌的憎恨，以及那为数不多却依旧试图抓住生命流逝的顽强微光。

他选择唤醒了那点光芒。

“你还活着。”

八云荣守走到他身边蹲下，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

“吾妻道长，这是你的名字？”

樱井景和目露好奇，看着眼前仍旧流露着抵触和提防的面容这般问道。

不久前天色方才微明，原本沉浸在睡梦中的樱井姐弟按着这段时间已然形成的习惯如时醒来，才睁眼便见到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家伙已然恢复了清明，不过脸颊上那两抹病态的殷红却到底还是在说明着此人身体状况无论如何也绝不算好。

“啊。”被唤了名字的人僵硬地应了声，肋骨断了的他此刻完全做不了什么大动作，只得任由眼前的两个陌生家伙不住的上下打量他，要不是察觉到那目光里没什么恶意，只怕是顶着伤情再加一等他也要先一拳锤过去再说。

“道长先生为什么会倒在那里呢？”樱井景和不解的问道，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大概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又是个完全的陌生人的关系，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已经是在战场的边缘了。”

“那群虚伪的杂碎！”像是被樱井景和的问题勾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吾妻道长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狰狞，用着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的语气咒骂着他口中的那些家伙，“他们怎么敢这样做！一群混蛋！”

看着眼前似乎要逐渐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吾妻道长，樱井景和神情怔然，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里踩了雷，转头看自家姐姐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半晌，还是一旁的八云荣守转过身来替他们解答了疑问。

“他和他的朋友，此外还有一群人被政府军故意当作了诱饵。”八云荣守平静地说道：“不过，他的朋友死在了乱箭下，而他……却活了下来。”

所以他的身上才会有那么多箭头留下的伤痕啊……

樱井景和看着吾妻道长的目光隐晦地又添了些同情和怜悯。

不过道长先生大概不希望看见这些吧……他这样想着，将自己的目光刻意偏开了些。

“荣守先生，你不睡一会吗？”终究还是几人中的女性更细心一些，虽说平日里表现得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此刻到底还是樱井沙罗发现了没像往常一样休息的八云荣守，关心道：“离天色完全大亮还有一段时间呢。”

“不了。”八云荣守摇头，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抓紧时间离开吧，估计再过不久又要开战了。”

“欸？！”

一旁的樱井姐弟双双震惊，不约而同地思考八云荣守究竟是怎样能够判断出这一状况的。

八云荣守没有在意两人的惊讶，动作迅速地将没能燃尽的火堆扑灭，起身将长刀重新插回腰间，走到依旧平躺着的吾妻道长身边低声询问：“我们这就打算离开，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这是当然的吧？”听见这话的樱井景和不解地问道：“道长先生身上这么重的伤，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八云荣守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人的双眼。

“我要回到战场上去。”吾妻道长咬牙说道：“我不会放过那个害死透的家伙。”

今井透，是属于他挚友的名字。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京都。”八云荣守这般说道。

吾妻道长一时沉默，片刻后，他接着问道：“在那里，我的目的可以实现吗？”

“或许。”八云荣守坦言。

吾妻道长紧紧地盯着眼前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几分波澜的平静面容，顶着一旁樱井景和的担忧目光，静默半晌终究还是点下了头。

“我跟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