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奥斯又回到了最初的塔楼房间里,他坐在由床上,开始冥想。
在冥想中,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过往。
记忆中的光明圣堂总是沐浴在金色阳光中。高耸的彩绘玻璃窗将光线拆成七彩的碎片,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像撒了满地宝石。年幼的埃里奥斯跪在橡木长凳上,努力模仿着身旁修士们垂眸祈祷的姿势,可目光总忍不住往窗外飘,看檐角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
“专注,孩子。”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祭司奥罗拉的身影笼罩着他,金纹白袍在阳光下几乎耀眼,“神注视着你,不可分心。”
埃里奥斯赶紧低下头,小手紧紧握着胸前刚刚获赠的小圣徽。作为教会孤儿院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孩子,他被大祭司亲自选为学生,这是何等的荣耀与压力。
“告诉我,埃里奥斯,暗影的本质是什么?”奥罗拉问道,绿眸看着他,平静又锐利。
小埃里奥斯毫不犹豫地回答:“暗影是虚无,是堕落,是必须被净化的邪恶,大祭司阁下。”
奥罗拉满意地点头:“那亡灵呢?”
“是暗影的奴仆,违背自然法则的存在,必须被清除。”小埃里奥斯背诵着教条,眼神虔诚。
训练场上的记忆接踵而至。少年埃里奥斯站在一圈蜡烛中央,努力维持着所有火焰的燃烧。稍有不慎,就有一支蜡烛熄灭。
“力量需要控制,埃里奥斯!”老师的声音在训练场上回荡,“光明的力量不是野蛮的能量,是神赐予的荣耀,每一分力量都必须用在正确的地方。”
汗水顺着埃里奥斯的额角往下淌,浸湿了他的训练服领口。他已经连续练习了数小时,体内的力量几乎耗尽。
“再来!”老师命令道,“真正的神官在极限中才能成长。”
埃里奥斯咬紧牙关,重新凝聚力量。这次,所有蜡烛都稳定燃烧,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
老师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很好。记住这种感觉,埃里奥斯。光明选择你不是偶然,你有特殊的天赋。”
特殊的天赋——这句话成了埃里奥斯少年时代的支柱。作为孤儿,他总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直到大祭司发现他对光明的极致亲和力。在教会中,他终于有了归属,有了价值。
“大祭司阁下,”某天课后,年轻的埃里奥斯鼓起勇气问道,“为什么暗影一定是邪恶的?有没有可能……只是不同?”
奥罗拉温和的表情立刻变得冷硬:“这是危险的想法,埃里奥斯!光与影的对立是基本的法则,质疑这一点就是质疑光明的智慧。”她走近,手放在他的肩上,力道有些重,“记住,那些被暗影诱惑的人最初都认为‘只是不同’。结果呢?他们要么被吞噬,要么成为亡灵君主的奴仆。”
她指向墙壁上的一幅画,画中神官的半边脸已经变成了骸骨,暗影从他的指尖滴落,灼烧着脚下的白花,远处的村庄冒着黑烟。
“你看这个。曾经有个神官和你一样,觉得暗影只是不同,结果呢?他被暗影吞噬,亲手把自己的村庄变成了幽魂的巢穴!”
“维尔拉女王本人据说最初也是生者,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一具只有骸骨的怪物,统治着死亡的国度。这就是与暗影妥协的下场。”
埃里奥斯低下头,肩膀垮下来:“我明白了,大祭司阁下。”
奥罗拉的表情柔和了些:“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埃里奥斯。有一天你会成为光明教会的中流砥柱,不要让无谓的疑问阻碍你的进步。”
回忆中的画面转变。埃里奥斯站在庄严的圣堂中央,周围是教会的高层,大祭司站在圣坛前,手里捧着绣着金边的披风,亲手为他披上。
“埃里奥斯·德克兰,今日起你正式成为光明神官。”她的声音响彻圣堂,“愿光明指引你,辨明真伪,净化黑暗,守护生者的世界。”
台下,他的好友加尔咧嘴笑着,比其他人都用力地鼓掌。那天晚上,加尔偷偷摸进他的房间,怀里揣着一瓶果酒,塞给他一个酒杯。
“最年轻的神官!”加尔举杯道,“我就知道你能行,埃里奥斯!”
埃里奥斯笑了,接过酒杯却没喝,教会规定神官不能饮酒。
“没有大祭司阁下的指导,我不可能做到。”
加尔撇撇嘴,自己喝了一大口,压低声音:“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她对你太严格了。记得那次你因为保护一只暗影猫而被罚禁食三天吗?”
埃里奥斯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那只猫没有威胁,加尔。它只是受伤了,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加尔摆手,“但教会不喜欢这种‘例外’。对他们来说,暗影就是暗影,没有例外。”
埃里奥斯沉默了片刻:“也许教会是对的,情感用事会带来危险。”
——
埃里奥斯睁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房间内的阴影似乎微微波动,仿佛活物。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桌上有几本古老的书籍。一本是关于幽夜国度的地质历史,一本是暗影能量的基础理论,甚至还有一本诗集,作者署名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那天晚上,当幽魂侍女送来晚餐时,埃里奥斯忍不住问道:“女王陛下她……经常这样关押囚犯吗?”
侍女似乎惊讶于他主动搭话,飘忽的身影停顿了一下:“没、没有的……据我所知,您是第一个被留在塔楼的生者……”
“女王陛下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回去?”
幽魂侍女有些不知所措:“现在,请用餐吧,神官。”
侍女离开后,埃里奥斯注视着餐盘上的食物,是适合生者的食物。
在大殿中,维尔拉正通过地面上的阴影感知着他的一切。
“他的光在适应。”维尔拉轻声对莫尔说。
莫尔的双眼幽火闪烁:“这是危险的适应,陛下。如果光能学会与影共存,那我们的子民是否也可能……被光侵蚀?”
“被光侵蚀?有趣的问题。”
莫尔沉默片刻:“您对这个神官的关注超出了普通的兴趣,陛下。”
维尔拉的手指轻轻敲击王座扶手:“他的虔诚源于恐惧,而非热爱。恐惧失去归属,恐惧毫无价值。易于动摇,也易于重塑。”
莫尔微微躬身:“您看透人心的能力一如既往的犀利,陛下。”
“光是看透不够,莫尔,理解才是关键。”
那天深夜,埃里奥斯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他站在圣堂的圣坛前,大祭司站在他对面,金纹白袍上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她手里的权杖举着,顶端的圣石发出耀眼的光,直指他的胸口。
“你被腐蚀了,埃里奥斯。我必须净化你,即使这意味着你的毁灭。”
圣光照过来时,他想躲,却动不了。他想喊 “我没有”,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圣光一点点裹住自己,温暖的圣光变成了火焰的灼热。
埃里奥斯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周围的阴影异常活跃,仿佛也被他的噩梦扰动。
第二天,当他被带到大殿陪同维尔拉处理政务时,他忍不住看向王座上的女王。
“你做噩梦了。”维尔拉平静地说,没有抬头。
埃里奥斯怔住了:“您怎么……”
“暗影会告诉我一切。”她终于抬起头,“你在恐惧奥罗拉的谴责。”
埃里奥斯沉默不语。
维尔拉放下卷轴:“告诉我,埃里奥斯,如果光明如此仁慈,为何会让你恐惧自己的导师的评判?”
埃里奥斯想要反驳,但话语卡在喉咙里。维尔拉看透了他内心最深的不安,他对大祭司的敬畏中确实包含着恐惧,对失败的恐惧,对失去认可的恐惧,对再次成为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的恐惧。
“信仰应当给予力量,而非恐惧。”维尔拉轻声说,“这是幽夜国度的第一课。”
晚上,埃里奥斯躺在床上,望着灰暗的天花板,没再尝试冥想。
他从小被教导光与影的绝对对立,但现在他亲身经历了影中的秩序甚至仁慈。同时,他也回忆起了光中的阴影——严格训练中的残酷,教条中的不宽容,自己对被抛弃的恐惧。
埃里奥斯默默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