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
玛奇玛来得很突然,她邀请道:
“前些日子忙,如今放了年假,想去江之岛走走。你们也一道来吧?”玛奇玛歪着头说。
早川秋自然是愿意的,电次更是雀跃,只有帕瓦缩在角落,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地寻着可以不去的借口。
玛奇玛的目光轻轻掠过她,倒像是早料定了她的推拒。
锅子搁在炉上,锃亮的表面映着人影。
玛奇玛忽然顿住,视线凝在那片模糊的反光里,早川秋的倒影竟偏了偏头,直直地望了过来。
“玛奇玛小姐,怎么了?”电次摸不着头脑。
早川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锅里的影子分明是寻常的模样。
可他知道,方才湮灭恶魔就在那里,隔着薄薄一层金属,与玛奇玛对望。
“玛奇玛小姐对湮灭恶魔知道多少?”
玛奇玛指尖点着下巴,沉吟了一瞬,才道:“按理说,那家伙应该算是‘根源性恶魔’。”
“根源性恶魔?”
“嗯,那是世界初开时就存在的恐惧,违逆人类认知的存在,连语言都难以描摹的抽象之物。”她说话时,眼里的圆环微微流转。
早川秋盯着她:“可你说‘按理说’?”
“是啊,‘按理说’。”她轻笑,“毕竟关于它的记载,只有大正年间东京上空与癫狂恶魔的那一战罢了。连地狱里的恶魔,记忆里都寻不着它的踪迹。”
电次突然插嘴:“会不会是以前被电锯人吃掉了,大家都忘了,到了大正年才又冒出来?”
毕竟电锯人杀死恶魔时,若吞噬其全部存在,被吞噬的恶魔会从世界上彻底消失,连人类的记忆也会被抹去。
“谁知道呢。”玛奇玛歪了歪头,笑意更深,“不过我的猜测是它会周期性‘湮灭’自身,‘湮灭’和‘否定’难道不是一种悖论吗?”
“悖论?”早川秋疑惑。
“湮灭与否定,听起来像是一回事,可细想又不太对。”她指尖轻轻点着下巴,“否定一样东西,总得先承认它存在,再说不。可湮灭呢?连‘不’字都省了,直接抹去,连灰都不剩。”
早川秋站在阴影里,他想起镜中那个白发蓝瞳的自己,想起锅面上偏头与玛奇玛对视的倒影——湮灭恶魔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小把戏。
“如果它连自身都能湮灭,那它还算存在吗?”
“所以才是悖论呀。”玛奇玛笑了,“就像一个人说‘我从不说话’,你信不信呢?”
“电次说,或许它曾被电锯人吃掉了。”她说,“可被吃掉的东西,总归是存在过的。湮灭不一样,它若真把自己否了,那从古至今,压根就没这号东西。”
“可它现在在我身体里。”早川秋蹙眉。
玛奇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是呀,”她柔声道,“所以我才说,这是悖论,况且你真的确定它在你的身体里吗?”
早川秋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有没有发现,所有行走在人间的恶魔实际上都对人类有情绪和取向?”
玛奇玛的话语轻飘飘的,却让他想起那些恶魔的脸——血之恶魔帕瓦的娇憨,未来恶魔的癫狂,幽灵恶魔的沉默,天使恶魔的懒惰。
它们的确像人,会憎恶,会亲近,甚至会怜悯。
“它们会对人类产生喜欢、憎恶、毁灭……这些都是因为恶魔本身就诞生于此。”
早川秋抬眼看她。
玛奇玛继续道:
“比如害怕死亡,就诞生了死亡恶魔,害怕饥饿,就诞生了饥饿恶魔,害怕战争——这更是人类才发明并实践的事物了。”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沉甸甸地压在早川秋心上。
“又比如说……害怕失去自由。”她忽然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那便诞生了支配恶魔。”
早川秋的呼吸微微一滞。
“害怕枪,就出现了枪之恶魔;害怕血,便出现了血之恶魔……”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多有趣呀,人总以为自己在驾驭恶魔,但是这些恶魔真的是因为人类而生的吗,这些概念在人类诞生以前就存在不是吗?”
早川秋瞬间犹如置身冰窖,他感觉湮灭恶魔密密麻麻的蓝眼睛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他蠕动着嘴唇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大门的锁芯突然穿来“咔哒”一响。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了过去。
一排排黑衣人鱼贯而入,他们径直向玛奇玛走去,为首的那个俯身凑近她耳边,嘴唇翕动。
早川秋的视线钉在她脸上,电次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帕瓦却已经不耐烦地扭动起来,猫似的弓起背,嚷道:“搞什么鬼?”
玛奇玛垂着眼,可惜的说道:“有麻烦事了。”
她让早川秋打开电视。
随着电视机的荧光屏亮起来,电锯人的脸出现在新闻里。
电视银幕播放的是前几天,电次化为电锯人和炸弹人的战斗画面。
电锯人口中锯齿森森地排开,血浆溅在镜头前。
电次盘腿坐在地板上,指着屏幕“哇”了一声:“我上电视了!”
帕瓦挨着他,艳羡的嚷嚷:“凭啥只拍你不拍本大爷?本大爷可比你威风多了!”
电视上的评论员正争得面红耳赤——电锯人究竟是救世的英雄,还是嗜血的怪物?镜头一切,又是满目疮痍的街景,断墙残垣间,几个穿制服的人,收拾着电次与炸弹恶魔留下的烂摊子。
“真是麻烦了呢。”玛奇玛开口,“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电锯人在日本了。”
电次扭过头:“那不好吗?我出名了!”
玛奇玛的目光扫过电次懵懂的脸:“像电次这样既不是恶魔,也不是魔人的武器人其实相当珍贵,各个国家都想得到电锯人,苏联甚至派出了炸弹恶魔,所以这件事非常麻烦,旅游计划必须搁置了。”
“诶?”电次的笑僵在脸上。
“所以呀,”玛奇玛温柔的伸出手,替他拈掉颊边的饼干碎屑放入自己的口中,她叼着手指安慰着电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各国都会派遣刺客来刺杀电次,电次这段时间暂时不能自由。”
电次瞪着她,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似的抗议。
早川秋关掉了电视。
玛奇玛拎起外套,早川秋跟上去。
临出门,他回头看了一眼。电次还坐在地上,黄发支棱着,像丛晒蔫了的野草。
早川秋跟在玛奇玛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
玛奇玛忽然停下,侧过脸,轻声说:“最近不怎么太平。”
早川秋抬起头。
她橙黄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早川秋的轮廓:“但是明年还是要和枪之恶魔战斗。秋也很期待这次作战吧。”
早川秋的喉咙动了动。
玛奇玛温柔的看着他:“请努力不要死在这次事件里。为了杀死枪之恶魔,大家的力量都不可或缺。”
努力不要死吗?
他早已接受自己会死,从现在开始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
可玛奇玛偏偏要他“努力不要死”。
“活着”是什么可以靠努力得到的东西吗?
早川秋的嘴角扯了扯,最终没能弯成一个笑,只说了一个字。
“好。”
玛奇玛满意地点点头,跨步而去,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早川秋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那里装着未来恶魔的窥视。
对他来说复仇从不轻松。
活着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