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声势浩大的阵仗,我耳边的音效却简单又无比喜感:砰砰砰、啪啪啪、擦擦擦、哗哗哗。
我能通过这些音效,想象出简笔动画:爱揪着奇美拉虫族,像甩面团一样摔过去又摔过来;然后又把它像飞饼一样举起来旋转;还有把源水变成滚筒洗衣机加水,誓要把奇美拉虫族脑浆晃匀,如果有的话。
毫无疑问,这是爱那边战斗的声音。我发现我已经又着了保障系统的道了,但没法醒过来。而可以干扰的虫,小白菜不在,爱听音效就知道很忙。
好吧,我其实很想知道,继续做梦会有什么风险。音画不同步、没有旁白,我这是在看一出搞笑的默剧。
再声势浩大的出场,在几乎不断的、疑似脸着地音效里,也会幻想画面主人公是否下一秒也脸着地出场。
可惜,脸着地的不是小草,是海草。海草终于从老大的余震里清醒了,下意识去找白菜,理所当然一头栽倒在白菜残留在地上的血迹上。
还好,白沙注意力全在小草上——这时候不在小草上才不合格。合格的鱼人首领,自然忽略一只趴趴鱼靠着脸刹,一路滑到了湖底。
“这是啥,小白杏的宠物?”花不了解爱,只知道黑丝绒捡了,那肯定和爱有关。
“是白菜的宠物。”黑丝绒把海草放到白菜怀里,看见白菜的眉头舒展了,海草也乖巧趴在白菜怀里。
花背过身,嘀咕它不懂雌虫。花这辈子见过的雌虫,顶某些雄虫八辈子。很可惜一个比一个复杂,根本不具备普适性,导致花现在也是不懂雌虫心的单身虫。
花看着和十字花科雌虫保持距离的黑丝绒,明知这时候该帮忙支撑防护罩配合,依然忍不住嘴贱:“所以小白杏怎么喜欢你的……”
黑丝绒看也不看花,理所当然地陈述事实:“我喜欢小白杏,小白杏喜欢我,是相互的。”废话,说了等于白说。
花这问题,在我看来问也是白问,泡雌虫怎么敢问黑丝绒。黑丝绒那个经验,也就爱离奇在这方面不计较,换个别的雌虫要被虫当场打死。
我一直觉得爱和黑丝绒不是啥“如严丝合缝的齿轮般情侣”,从种族到性格到两只虫自身能力都不是特别搭配。但架不住虽然不是齿轮,但可以是两只紧紧贴着、挂在同一根杆子上的不同甜甜圈。
然后这两个甜甜圈还觉得,搭配一起卖更受欢迎。像我这种不嗜甜的,买了一套误食被齁死了。
所以黑丝绒的经验,根本就是误人子弟。这可是连求偶舞都不跳,就可以拥有漂亮伴侣的恋爱脑,学不来的。
“小草到底要干什么?”黑丝绒的语气冷冷,压根不关注花的那点雄性嫉妒心理。
从花准备保护罩开始,黑丝绒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由于爱和小草的接触,爱又几乎不瞒着黑丝绒,黑丝绒对于小草的本性,意外了解比花多。
比如,小草其实不怎么在乎,所谓自己的出色孩子。
“小草很无情。”爱靠在黑丝绒光滑无尖刺的背上,尾部一下一下拍着床面,“它就站在那里,看着鱼人怎么杀死大饼,还给我说大饼什么时候死。”
爱自己没生过孩子。但DNA告诉它,生多了没感情很正常,很特别、很强的除外。大饼显然符合后者,也确实被小草所记住、看重,不是杀手那样的边缘虫。
但大饼被鱼人猎杀,小草也淡淡地,丝毫不为自己丧失了一个强大的孩子而患得患失。
爱轻嘲:“听杀手说,大饼还支持小草。结果小草连滴眼泪都欠奉,当时什么手段都使我身上了。”
爱问黑丝绒,都是雄虫,总有点相同心理吧,说说为什么。结果黑丝绒一本正经告诉爱,它出生也没见过蓝胸木蜂,地位约等于杀手。
“我只有你一个雌虫。”黑丝绒立起上半身,对上爱看傻子的目光,连尾巴尖都挺在半空。
“你当然只有我一个。”爱尾部又恢复打拍子的动作。有内骨骼真好啊,有想立哪里就立哪里的自由。
爱想问的是,大饼知道小草见死不救,会后悔吗?黑丝绒说,也许吧。但大饼知道没得选,没有后悔的权利。毕竟卷心菜在这方面和小草一脉相承,换一个结局也差不多。
“那你小心哦,我怕小草弄死你。”爱回想起来,觉得“坏事”这个评价该给小草自己。
小草真的正儿八经试图和爱搞暧昧,被爱的恋爱脑噎回去未遂。小草不一定真看上爱了,但吃蔫它肯定要讨回来,等于爱还是“惹草”了。
黑丝绒又是雄虫,又是爱拒绝小草的理由,很危险了。
现在爱很安全,虽然是花所说,黑丝绒内心担忧,理智还是相信的——这宇宙里危险过小草的可能就保障系统。黑丝绒当务之急,是保护好自己的基础上,顺便保护两个状态不好的塑料盟友。
所以,小草的态度很重要了。黑丝绒甚至侧过脸看花,没有错过花眼神里的茫然。
“它不就是执行保障系统的命令……”
“这是小草明说的,还是你猜的?”
看花表情,黑丝绒懂了,猜的。那完蛋了,说不定在这片空间里的,除了小草,都是燃料。
黑丝绒有正常的部落经验,比花早意识到问题:小草的麾下,没有年长雄虫,比如黑布林那样的存在。结合小草的态度,答案很明显了。
“你把卷心菜摇起来,白菜稍微好些也得加入,否则大家都得完蛋。”黑丝绒从怀里掏出爱的信号笔,对准保护罩,进行持续输出。
在爱的信号笔出现那一刻,尽管搞笑音效依然存在,但我终于能听到小草在说什么了。小草不愧是虫族文化水平最高,居然说的是鱼语。
那边小草冠冕堂皇:“是你们不接受友善在先。我好心把能催生植物的虫借给你们,分享食物给你们,你们却出尔反尔,攻击了和平的使者。”
白沙不甘示弱,冷哼:“这好意我们可不敢收,这些年的‘好日子’,拜谁所赐,可都铭记在心啊。”
白菜要是醒来听见这颠倒黑白的话,真的不会又被气晕过去吗?
我知道为何爱的能力会计算出离谱答案了。人心,啊不鱼心隔肚皮啊。做了再多,在异族间都时刻防备着,认为不过是一场骗局。
小草居高临下看着白沙:“那我只能为可怜孩子讨回公道了。”
小草动手了,但它头顶“太阳”的光和热,好像都被凝固住了。白沙放声大笑,说小草到底是傲慢太久,别忘了鱼人才是真正生活在源水之中的生物。
小草放下手,听着白沙解释。它的神色里不见一丝慌张,此时停手倾听,诡异展现了一种礼貌、一种尊重。当然更多的,是“欲其死必要让其先疯狂”的纵容。
白沙浑然不觉,小草正在允许它们进行最后的快乐。在白沙看来,这一切都是天助它也:让海草误入歧途的虫被它杀死了;强大的老大还昏迷着;小草也被它用源水切断、吞噬了指令。
一切都如预期顺利,一丝意外都没有发生。
黑丝绒却捕捉了那微小的变化:“太阳”的核心越来越小,同时开始上移。被花摇起来的卷心菜一睁眼就清醒了,连骂花的功夫都顾不上,一溜烟儿变成虫形。
花是第一次看见卷心菜那么“热情”:指又给黑丝绒连接,又跑去医疗白菜。卷心菜在机械星准备大展宏图,都没那么积极过!
“废话!”卷心菜还是骂了,“小草是装的!它要把我们炸成灰!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感觉不到环境能量强度吗?”
卷心菜知道小草强行把它也扔过来“辅佐”花和老大干什么了,原来是给熔炉再填把火呢!
“小白杏多久出来?”卷心菜这时候想起爱有多强了。
难说,我立足未来,只知道爱和黑丝绒活下来了,其他虫有一个算一个,都死了。可惜,过去的虫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得等到它。”黑丝绒也不知道。这时候和爱通话,无异于报忧不报喜。
白沙不知道毁灭性的攻击即将到来,鱼人不论老少,齐齐攻向半空中的小草。海草这时候又在摇摆,却钻不出被三只虫加固的防护罩。
面对乌压压的鱼人,小草不慌不忙,放出一道火焰。如果爱在这里,大概会惊讶,这白焰就是当初被小草“熄灭”的火焰。
现在被用来挡住鱼人。小草大概是随手一放,发现是原属于爱的白焰,脸上罕见露出了纠结。不过也转瞬即逝,看着下方那群鱼试图越过这连源水也可以燃烧的火焰天堑。
连焦糊味都没来得及散发,鱼人先遣化为了淅淅沥沥落下的碳屑。白沙隔着白焰怒视小草,只看见火光在小草下眼映出阴影,显得阴险而不怀好意。
“这火焰不属于你,它无法增长。”白沙看着没有变化的白焰,做出判断。
一直嘲讽海草的白沙,其实比海草还要冲动。但无法指责,此时不放手一搏,就是小草灭绝鱼人。白沙还未动作,鱼人争先恐后往焰尖涌去。
那些有腿的鱼高高跃起,腿和尾巴弯成同一道弧度。有的像传说中鱼跃龙门,跳过那火焰山;有的则连惨叫都未发出,变为碳粉;还有的险险越过,身上着火,却顶着血与疼往小草的方向自杀式袭去。
还有的鱼,用身躯为同伴搭起了安全的桥梁。这并不是一座平稳的桥,它时不时摇摇晃晃,但很快会有新的鱼视死如归,填补上空隙。
这带着生命壮美的“彩虹桥”,与黑丝绒它们无关。卷心菜感觉到“太阳”已经能量积攒完毕,马上要升空了。现在它们已经全力输出,试图把保护罩抬起来,变成一个坚实的球。
然后等着白沙发起洪水,把它们冲到别的星球上去,避免成为小草施展威能的炮灰。
“那小白杏呢?”黑丝绒失声,连输出能量的动作都停止一瞬。
“你给它说啊,带源头别出来!”花大喊。
挺聪明的虫,怎么这时候拧不清呢?现在不给爱联系,才是害了它!
白菜猛然坐起来,差点把卷心菜撞摔倒。卷心菜又想骂虫了,却看见白菜直接就着这个姿势,不顾自己伤势输送能量。
卷心菜耳边同时有两道声音响起:
“小白杏失联了。”这是黑丝绒。
“小草动手了!”这是白菜,它惊魂未定。
卷心菜抬头,只看见头顶一片明亮。
爱看了看头顶的未知光源,低头心想要是有翅膀就好了。平常想不着用,不是用两条腿就是用六条腿。真需要的时候,知道这不是装饰了。
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和黑丝绒失联了。在这个空间,时间的概念都几乎消失了。爱只是摸清楚了这个空间的运转:
中间那一大团环装物,偶尔会解开变成四条线,释放出多个球体连在一起的球链;球链的尾端,释放出活动的小球链,或者小球体。
这些大球链的产物,有的会离开这个空间。爱曾经爬上去过,然后装到不存在的薄膜上,掉进液体里,险些被合并的中央环状物夹住融合。有的会重新回归中央环状物,使中央环状物再次分解或重新融合。
爱站起来,它在这个空间边缘,打量整个空间,寻找突破点。借着它的总体视角,还有这个空间的运转过程,我先爱一步明白,这些事物的本质。毕竟这是我的工作。
中央环状物,DNA;大球链,RNA链;产物,各种蛋白质,包括聚合酶和分解酶。整个空间的运转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原核生物在不断进行DNA翻译、转录、延伸和终止。
源水当然有记忆,因为它们不是水,而是基因。鱼人的记载或许没有错,源水星确实是生物,并且它现在还“活”着,进行生理活动。
人类?曾利用大肠杆菌生产胰岛素。它的核心原理是利用基因重组技术,将人类胰岛素基因导入大肠杆菌中,使其分泌胰岛素蛋白?。这是生物制药领域和基因工程的重大突破,也是生物学、基因学无法跳过的里程碑。
源水星就是这样一个不断生产各种“胰岛素”的大肠杆菌。或者说,它是一个以大肠杆菌活动规律为蓝本进行运转的星球。联想到来的“眼睛”,我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与监管有关的“眼睛”、无法看见可以改变认知的怪物、有着自己独特频率的歌者星系……不止源水星,说不定整个星系,都只是某个“缸中之脑”实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