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离开真新镇,正式踏上期待已久的旅程,对于索罗亚克亚索而言,无疑是一件值得雀跃的事情。而最让他心花怒放的,是能够和路卡利欧临渊朝夕相处。旅行多好啊,白天可以并肩赶路,在陌生的环境中互相照应,一起进行日常训练,切磋技艺;到了夜晚,还能名正言顺地紧挨着守夜或是休息——要知道,自从他进化成索罗亚克后,体型变大,性格也越发跳脱,临渊就以“需要保持警惕”和“你已经长大了”为由,再也不肯像小时候那样让他蜷在身边睡了。这次旅行,可是让他重新找到了“福利”。
此刻,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营地。亚索侧过头,看着身侧已然熟睡的临渊。蓝黑色的犬类精灵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但呼吸平稳,显然对周围的环境足够安心。灰黑色的大狐狸狡黠地眯起了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坏笑,小心翼翼地、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一条前肢和蓬松的大尾巴环绕过去,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将临渊圈在了自己温暖的范围之内,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心满意足地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种惬意而愉快的旅途生活,仅仅持续了几个月。当亚索看到自家训练家秋语在接到一个加密通讯后,瞬间变得严肃凝重的脸庞时,他不甚明显地耸了耸肩,心里嘀咕着:看来悠闲的日子到头了,又有麻烦任务找上门了。
起初亚索并未太过在意。毕竟,以往执行任务时,他和临渊几乎都是固定搭档,一个擅长正面强攻与波导感知,一个精通幻影迷惑与暗处突袭,默契度堪称完美。他早已习惯了与临渊并肩作战的感觉。然而,当秋语通过纱叶的心灵感应,清晰地将分组名单传达下来时,亚索惊得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都瞪圆了,耳朵也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什么?他和临渊要分开行动?!
一股强烈的不满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抗议意味的咕噜声。但他毕竟是理智的,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就明白了秋语如此安排的深意——秋瑾和纱叶需要去引开空中那两只恐怖的传说精灵,那么剩下的队伍里,实力最强的就是他和临渊。由他和临渊分别带领实力稍逊的炽燚、皇翎和伊莱,确实能最大化救援效率,覆盖更广的区域。
道理都懂,但情感上,亚索还是觉得极其不爽!非常不爽!他忿忿地抬起爪子,泄愤似的朝旁边一挥,一道无形的暗影爪芒掠过,“咔嚓”一声,一棵无辜的小树竟被拦腰斩断,轰然倒地。他烦躁地甩了甩尾巴,最终还是阴沉着脸,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带着明显有些忐忑的炽燚和努力保持镇定的皇翎,踏上了前往岛屿东北方向的救援之路。
仗着自身实力强悍,以及对危险的本能规避,亚索带着两个“拖油瓶”不断向岛屿深处推进。他一边要用暗影爪击碎从天而降的冰砾和散逸的火星,一边还要分神留意两个小家伙的安全,心情越发暴躁。尤其当他抬头看到空中那两道肆意宣泄力量的身影时,更是咬牙切齿——要是自己能飞,早就冲上去给那两个搅局的混蛋一点颜色看看了!
当他们抵达战场正中心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彻底的死寂与破败。冰与火的力量将这里蹂躏得面目全非,焦土与冰层诡异交织,只有几具来不及逃离的精灵尸体,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炽燚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声音发颤地询问亚索是否可以离开这个危险又令人窒息的地方。
但亚索却停下了脚步。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直觉,如同细微的电流般划过他的心头。他一向信服自己的第六感,这似乎是索罗亚克与生俱来的天赋,以往无数次都证明其准确性。他总觉得,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下,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呼唤着他,或者说,需要被他发现。
他压下心中的烦躁,湖绿色的眼眸变得锐利,开始仔细地、近乎执拗地在这片冰火交织的残骸中翻找起来。爪子拨开焦黑的碎木,掀开冰冷的岩石碎块……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由半融化冰岩和烧焦树干形成的天然凹陷处,他发现了一颗精灵蛋!
这颗蛋的状态极其诡异,蛋壳一半覆盖着薄霜,另一半却透着不正常的暗红,触手是一片令人不安的忽冷忽热。里面的生命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这还能活着吗?亚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个被遗弃在这种绝境中的蛋,为什么还要如此顽强地、微弱地挣扎着?一个阴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是不是像他一样,被不负责任的父母轻易地抛弃了?只顾着自己逃命,却将最脆弱、最需要保护的孩子丢在了死亡的边缘?
想到自己尚在蛋中就被母亲决绝抛弃的经历,一股冰冷的怒意和讥诮瞬间涌上亚索的心头。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而冰冷的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几分对命运的讽刺。他没有丝毫怜悯,只是冷漠地让炽燚将这颗蛋收好,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恰好捡到的“物品”。
返程途中,与秋语和临渊带领的小队汇合。从临渊简短的叙述中,亚索得知,他们此行是受岛上领主——一只九尾的委托,前来寻找它失落的精灵蛋。
“寻找?”亚索几乎是下意识地嗤笑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不信。在伤害已经造成、几乎无法挽回之后,再来扮演情深义重的父母,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虚伪的自我安慰罢了!他看向临渊,想要将心中这些阴暗的揣测倾泻而出,却在撞上临渊那双清澈的、带着询问意味的红色眼眸时,所有刻薄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猛地想起,临渊是拥有过深爱着他的父母的。尽管那场悲剧给临渊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但那份来自父母的、毫无保留的爱,曾是真实存在过的温暖。临渊的世界观里,或许天然地相信着父母对孩子的爱与守护。自己那些基于自身经历的、充满恶意的猜测,说出口,只会玷污了阿渊哥哥那份难得的纯粹。
于是,亚索选择了沉默,只是冷眼旁观着那只伤痕累累的九尾,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与悲伤,接过那颗蛋。装得可真像啊……他内心依旧冷笑着。
然而,随后从临渊那里听到的,关于这只九尾在灾难降临时如何奋不顾身保护子民,如何因此身受重伤,以及它失去伴侣的过往……这些信息一点点传入亚索耳中。他看着九尾那无法伪装的、几乎要流干泪水的悲痛眼神,看着它明明万分不舍,却为了给孩子一线生机,而颤抖着将蛋交给秋语时的决绝……
亚索沉默了。
也许……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他的父母一样,可以如此轻易地舍弃自己的孩子?那只九尾的悲伤,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当九尾最终将蛋托付给秋语,一步三回头地、踉跄着消失在树林中后,眼尖的亚索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的林影里,那道淡金色的身影并未真正离去,而是隐藏着,目光死死地、贪婪地、充满无尽哀伤地追随着那颗蛋,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目光中的痛苦与眷恋,是如此真实而浓烈,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亚索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冰封的角落。在临渊因为注意到他异常安静而投来关切目光,并发出小小惊呼的瞬间,亚索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那里,竟然不受控制地滑下了一滴冰凉的液体。
他……哭了?
为了那颗精灵蛋,也为了那只绝望的九尾,他们中断了计划中的旅行,决定立刻返回真新镇的研究所。回到熟悉的家中,亚索一反常态,没有像块牛皮糖似的立刻黏上临渊,也没有去逗弄伊莱或是找皇翎“切磋”,而是径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与自我封闭之中。
亚索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心理有问题。他并不以此为耻,也从未想过要改变。毕竟,不是谁还在精灵蛋里就能清晰地感知外界,也不是谁尚未出生,就被血脉相连的亲生父母以“挑剔能量”这种可笑的理由,决绝地抛弃在荒野等死。早在蛋壳之内,目睹了母亲的离去,经历了精灵猎人的冷漠,他的心就已经在绝望与愤世嫉俗中,不可逆转地“长歪”了。
他固执地不相信任何感情。亲情?那不过是基于血缘的、脆弱的联系,看看他的父母就知道了。爱情?那不过是大脑分泌多巴胺产生的短暂错觉,激情褪去后还剩什么?友情?那更是最经不起利益和考验的东西,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甚至将自己对临渊那份近乎偏执的亲近与依赖,也强行解释为对自己“所有物”的独占欲。他用一副永远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笑脸作为面具,将自己真实的内心层层包裹起来,冷眼旁观世界,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在他的心湖中激起真正的涟漪。
此刻,蜷缩在房间角落的亚索,烦躁地用被子蒙住了头。他不想去思考,不想去理解那些复杂又麻烦的亲情羁绊。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感情这种东西?它除了让人变得软弱、痛苦、失去理智之外,还有什么用处?明明他告诉自己不需要这些,可为什么……为什么在看到九尾那绝望而深情的眼神时,心底深处会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羡慕?
他羡慕那颗蛋,即使身处绝境,依然有父亲为之奔走、为之哀恸、为之付出一切。
而他呢?他甚至不曾拥有过被寻找的资格。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不需要感知,他也知道门外是谁。除了临渊,不会有别人。但他此刻一点也不想开门,不想让临渊看到自己这副狼狈迷茫的样子。
然而,门锁轻轻转动,临渊还是走了进来。蓝色的犬类精灵安静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那双平日里或因沉郁或因战斗而锐利的红色眼眸,此刻却清澈得像最纯净的宝石,清晰地倒映出亚索蜷缩着的、显得有些无助的巨大身影。
“小狐狸,”临渊的声音罕见地褪去了所有冷硬,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你在烦恼什么呢?”他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抱住了即使进化后体型已比他庞大,此刻却仿佛缩成了一团的亚索。
“小狐狸”这个称呼,让亚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是他还是一只小小的、毛绒绒的索罗亚时,临渊对他的专属称呼。自从进化后,他总觉得这个称呼太过幼稚,便不许临渊再叫了。但此刻,听到这个久违的、充满宠溺意味的称呼,他心中筑起的冰墙,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没有心思去纠结称呼的问题,只是有些别扭地偏过头,不想让临渊看到自己可能泛红的眼眶。然而,临渊怀抱传来的温暖是如此真实而令人眷恋,他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自暴自弃般,轻轻地将沉重的脑袋靠在了临渊看似单薄却异常可靠的肩膀上。
“阿渊哥哥……”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感情……到底有什么用呢?它好像……只能带来痛苦,不是吗?”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临渊袒露自己内心最深的困惑与恐惧。
临渊静静地听着,一只手轻柔地、有节奏地抚摸着亚索头顶那略显硬质的毛发,动作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感情,有的时候确实会带来痛苦,就像失去,就像离别。”他的声音低沉而平和,“但是,阿索,它也会让人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勇敢。因为它连接着我们彼此,让我们知道不是独自一人,让我们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唔……”亚索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临渊的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对方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令他安心的气息。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了许多画面——
是秋语虽然沉默,却总是精准地理解他的战斗意图,给予他最大的信任和自由;
是纱叶温柔地为他们准备点心,用超能力帮他们梳理毛发;
是炽燚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努力跟在他身后完成救援任务;
是皇翎进化时,大家由衷的祝贺和喜悦;
是伊莱总是用那双纯净的大眼睛依赖地看着每一个家人;
还有……还有临渊。是临渊在他还弱小的时候,默许他的靠近,在他训练受伤时笨拙地递来伤药,在他心情低落时安静地陪在身边……
这些点点滴滴,如同细小的暖流,早已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悄然渗透了他冰封的心湖。
亚索早慧,很多事情他看得比谁都透彻。但也正因为看得太透,他往往只愿意关注那些灰暗的、符合他悲观预期的部分,固执地认为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灰蒙蒙的绝望,不愿意去承认、去看见其中或许存在的、哪怕一丝的亮色与温暖。
可是,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接受这个世界可能还存在“真善美”的现实,有了临渊长久的陪伴与秋语这个特殊家庭的温暖,他那个建立在童年创伤上的、灰暗的世界观本就摇摇欲坠。而这次九尾的事件,就像一柄沉重的铁锤,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击,将他那看似坚固的偏见砸得支离破碎。
说实话,如果不是秋语答应了九尾,愿意倾尽全力去拯救那颗几乎毫无生机的精灵蛋,亚索或许还不会受到如此大的冲击。他一向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他的世界很小,只容得下临渊,或许勉强再加上秋语和其他同伴,但也仅此而已。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份来自陌生精灵的、如此沉重而绝望的父爱,以这样一种方式,强行闯入他的视野,撼动他的认知。
“可是……为什么呢?”亚索在临渊的颈窝里蹭了蹭,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依赖。他口口声声说不相信感情,可他的身体、他的本能,却早已背叛了他的言语,如此信赖地蜷缩在临渊的怀抱里。
“傻瓜。”临渊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感知到亚索内心的挣扎与松动,知道这只别扭的狐狸其实已经想明白了大半,只是骄傲和习惯让他不愿意轻易承认罢了。“你说你不相信感情,可你信任我,也信任秋语,信任纱叶,信任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伙伴。我们之间,不正是如同亲人一般的情感吗?这份信任,本身就是感情啊。”
亚索沉默了。临渊的话,他无法反驳。是啊,他再怎么逃避现实,内心深处也确实承认,他信任这些同伴。他会因为和临渊分开行动而烦躁,会因为秋语的认可而暗自得意,会在同伴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出手……这些下意识的反应和行为,不正是情感驱动的证明吗?他亲近这些人,尤其是临渊,若非如此,向来冷漠疏离的他,又怎么会以这样全然放松、甚至带着依赖的姿态,蜷缩在临渊的怀里?
“你已经拥有了这些情感,并且也在依赖着它们带来的温暖与力量,何必还要固执地去否认它的存在呢?”临渊轻声开导着。尽管他现在性情阴郁,但幼年时毕竟得到过父母良好而温暖的教导,比起在蛋里就经历背叛、内心一片荒芜的亚索,他在情感认知上要成熟和健全得多,此刻完全担当得起引导者的角色。
“阿渊哥哥……”亚索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道,“让我……自己再想想吧。”
临渊没有再逼迫他,只是最后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动作轻柔地站起身。“好,你慢慢想。无论你想通什么,我们都在。”说完,他悄然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将安静的空间留给了亚索。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亚索自己的呼吸声。他缓缓抬起头,湖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思绪,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我……该改变吗?
——试着……去相信感情的存在?去相信伙伴,去接纳这个世界或许并不全是灰色?
——去承认,我其实……早已拥有了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