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侵占了半个天际仍不罢休,浩浩荡荡向着另半边席卷而来。云层中隐隐约约藏着几缕细碎的光,雷电将至。高空中的乌云层层叠叠好似在故意遮挡着什么。
渡劫期的灵力向四周震荡开来,如同一颗落入湖泊的石子,激起万般涟漪。万灵山的鸟兽四处逃窜,霎那间,万籁俱静,只余山底的二人。
周遭凭空多了些残花断木,双方剑气四溢,杀气腾腾。刀光剑影之间,已过了千百招。
“度厄仙尊怎么这么大火气,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聊聊的呢?”正说着,身着玄色法衣的男子瞬间挽了个剑花,带着凌厉的剑意向前刺去。
仿佛方才笑脸相迎的另有他人。
白衣修士侧身躲过,掌中灵力再次倾泻而出,手中的灵剑也紧随而上,削去了对方颈间的一缕发丝。
“你劫了我的人,还说要好好聊。”度厄仙尊冷脸与其对视,指尖还酝酿着招数。
“仙尊好凶啊。”恃璺面容秾艳昳丽,此刻又故作一副娇羞姿态,脚下瞬移到度厄身前迅速伸手抓住了他准备出击的手腕。
暂时制住对方后,指腹便在皓腕上轻轻摩挲。另一只手也不安分,指尖略过度厄清冷如玉的面容,又被人用剑柄推开。
度厄眼中满是不耐,脸色阴沉得能滴水,周身灵力暴增,欲一击将人从身上弹开,“沈亦安,休要得寸进尺。”
恃璺轻轻瞥了眼度厄周身四溢的灵力,他是万般不愿在度厄面前如同柳絮般飞出去的,太丑了。
这样想着,他脚下如同鬼魅一般退至二十步开外,站定后又朝白衣仙尊轻轻一笑,“对着这张脸,仙尊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呢。”
度厄冷眼看着眼前的墨发男子,再好的脾气此刻也被消磨殆尽。灵剑脱手而出直击对手要害处。
恃璺侧身躲过一剑后,反手挽了一个剑花将臂膀送出。两柄剑的剑锋相互摩擦发出阵阵鸣声。
修真界无人不知两人是生死宿敌,不死不休。
此番已是不知第几次“切磋”了。
昼夜交替之时,胜负将分。
恃璺尊者是后起之秀,在度厄仙尊面前落得下风也不算是什么丢人的事。
猎猎大风带起二人的长发,带着鲜血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
恃璺随意抹去自己脸颊旁的鲜血,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清风霁月的白衣修士。
“我没认输。”
“再战。”
同是剑修,两人对剑有太多领悟和感情,每一次交手都能有不同的见解。渡劫期的剑修,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自己修行多年打磨锤炼出来的。有幸旁观二位打斗的修士,原地顿悟突破境界的也不在少数。
恃璺调动全身灵力注入武器,度厄手中的剑气同丹田处的涌出的灵气化为一体。
两柄灵剑再次交锋,剑身上倒映出两双眼睛,清冷,干净,疯魔,不甘。
突然间,度厄丹田的灵气停滞,手上动作也有了微微的停顿。
恃璺瞬间占据上风,紧接着欺身而上,一招击破后乘胜追击。
度厄一边防守格挡一边试图再次调动体内灵气。
可只凭剑招远不能抵,恃璺的灵气在白色法衣上划出数道裂痕。几道剑气也从他脸旁擦过带起丝丝血色。
灵气突破桎梏的瞬息,气血逆行。同时灵剑划破虚空也刺穿了白衣修士胸膛。
一剑穿心。
度厄口吐鲜血,睫羽也溅上了血珠。
白色的祥云纹被染成红色,谪仙般的人倒地不起。
谢易之的丹田由一点破口到片片碎裂,浑身经脉也在灵力的冲击下寸寸尽断。
万般疼痛下,心间的致命伤口如同小泉眼一般,鲜血汩汩涌出带来的晕眩与麻木让谢易之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模糊视野中,一道黑影逐渐放大。
谢易之指尖抽搐,勉力抬起头颅。
沈亦安来到跟前,半跪着想要去听他说些什么。岂料脸颊突凉,一口血沫喷射到整张脸上。
“卑鄙!”
他这张脸本就有些女相,此刻染了鲜血,犹如地狱来的玉面罗刹。
再看地上这位修仙界曾经赫赫有名的仙尊大人,竭尽全力吐了他一脸血后便彻底断了气。
沈亦安此人亦正亦邪,平日里对一些邪魔外道多有研究,但此事绝不是他所为。
他眼中一片血色,看着仍插在对方胸膛中的剑,脑中似有阵阵嗡鸣声。
低头手上尚有对方的鲜血,想要为他合上双眼也颤抖着不敢去碰。
“我......我没想要你性命的。”沈亦安嘴唇颤抖,不知道在跟谁解释。恍惚间,他的无情道心竟也有了细微的裂痕。
玄色衣袍凌乱的散落着,他失魂落魄的跪坐在地,一股常人不可见的特殊的灵力进入他的体内,修复好了道心的缝隙后又悄悄进入丹田。
云层滚滚,雷电顷刻而下,飞升雷劫已至。
沈亦安回过神后,立马起身在谢易之的尸身上下了护身术法。
第一道雷劫犹如万年树根般粗细,顷刻间击穿人体后,余威传至地下,草木作灰,后方的小山也被夷为平地。
境界突破时的雷劫是为淬炼筋骨,随着每一次境界的提升一步步逐渐脱离**凡胎。
而渡劫期的雷劫则是渡人作仙,消除人在下界的因果。因果越重,雷劫越重,罪孽越深,雷劫越粗。
修仙人的雷劫总是一道比一道狠厉,好在雷劫数目都是固定的。只不过这才刚开始就已经如此凶猛,往后只会更加不好挨。
照理说,修无情道之人视众生平等,不为情扰,不涉世事。沾的因果也是最少的,雷劫当属最好过的。
可到了沈亦安这儿......
就好像是仙界有什么人看不惯他似的。
雷劫一道紧接着一道如同瓢泼大雨一般又只往他一个人身上砸。
数道雷电一同劈向下方焦炭一般的人,沈亦安猛吐一大口血,再也无法站立,欲倒之时手中的灵剑向下支撑着他整个人身。
他顾不得头上漫天雷劫,只侧头去看那方刺目的红。
被劈焦的剧痛远不及灵魂深处被撕裂的痛有存在感,好似三魂七魄被生生拆开,蹂躏。
这雷劫也真是怪,方圆百里都被劈成一片焦土,却唯独谢易之所在的方寸之地完好无损。
只有时不时的闪光照亮过片刻已无人气的脸庞。
察觉到这一点后,沈亦安双手紧握插入地底的灵剑,借力起身,踉踉跄跄的往谢易之的方向走。
此举似是又触怒了天道,粗硕的雷电如同疾风骤雨般向证道者打来。
沈亦安浑身的血肉早就没了大半,露出许多骇人的焦骨。
待到人走到那具尸体跟前,只是伸出了手,便立马有一道雷劫当空而下,本就被劈的焦黑的手变成了焦炭,腕骨更是直接留下来一个黢黑的空洞。
像是在印证此前的猜想一般,本该顺直的雷电绕过了谢易之的尸骸。
沈亦安苦笑一声,不管身后雷电交加,膝盖骨猛地砸在地上,连接的骨头都有些散架。
最后一道雷劫当头而下,沈亦安也终于将人抱进了怀里。他身上的黑灰也弄脏了仙人的遗体。
雷劫过后乌云也迅速散开,像是上方有神明在赶着交差一般。
飞升的圣光笼罩在沈亦安身上,焦炭开始复原,枯骨愈合长出血肉。
看着怀里的人渐渐消散,心如死灰的沈亦安脸上开始有了焦急无措,还未完全愈合的双手漫无目的的想在空中抓到些什么。
怎什么会这样,之前从未出现过修仙者遗体消散的情况。
未等沈亦安思考出什么,人便来到了仙界。
升仙台四周白茫茫一片,平常不会有仙人到此,如今却小聚了三四个上仙。
领头之人有些心急得不断往中央瞧去。
在沈亦安凭空出现的时候又急忙抛下身后人飞掠过来,神色也紧张兮兮的。
“天道怎么给人劈成这样,找机会公报私仇呢。”
看着朋友的道侣到了仙界身上的伤还未痊愈,白止一时也口无遮拦起来。
恍惚中,沈亦安的脑中被强行塞进去了许多记忆。
这是他第二次飞升了,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他的心脏就如同被人挖空一般。
“易之呢,怎么就你一个人。”白止上仙说话的同时,后面几位仙人也到了。
沈亦安的衣袍被劈的破破烂烂的,后来的青衣上仙一下子就注意到他手臂上少了什么,一时间,眼里尽是郑重惶恐。
接着他拉了拉白止的衣袖,示意他去看沈亦安的手臂。
白止瞬间瞪大了双眼,瘫坐在地后又暴起双手紧紧抓着沈亦安的骨头架质问,“你的契阔印怎么没有了,易之呢?我问你易之呢?”
契阔印是仙界一同接受过天道赐福的道侣才有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白止浑身瘫软,好在身后有人将他扶起,使其倚靠在自己身上。
“寒疏上仙在下界修的是无情道。”白发仙人淡淡开口。
白止冷哼一声,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新飞升的沈亦安,满脸的憎恶,“飞升的雷劫怎么没把你劈死。”
沈亦安自始至终眼里无半分光彩,周遭的人声似与他无关。
两位最有望得道成仙的尊者,一死一飞升。
这在修仙界可是成了人人口中津津乐道的闲谈。
街道繁华嘈杂,卖什么的都有。可此时卖灵草的,卖符箓的,卖武器的谁也顾不上自己的小生意,一群人围在一起谈论那日的刀光剑影,电闪雷鸣。
“咱都知道两位仙尊自那一次仙门大比后可是结下了梁子,乃生死宿敌。话再说回那日,我可是亲眼看到两位斗得昏天黑地,不死不休。招招都是逼着命门来的......”
男人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就你这修为还亲眼见证渡劫期修士的生死之战,大家都别听他瞎扯。大家也都知道两位仙尊都是剑修,剑修之间过招过个十天八天都很正常。”
“那你怎么解释度厄仙尊最后身死道消,连骸骨都不曾留下。想来也是那恃璺蓄谋已久,不讲武德,以下三滥的手段胜了我们仙尊,最后还......还......”说话人明显是个少年,声调稚嫩,正说着又带上了哭腔。
“他们二人的关系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坏啊,人互生情愫的小情侣怎么到你们口中成了这般。在场谁人不知度厄仙尊的道侣同恃璺尊者模样一般无二,这分明就是不能在一起之后找的替身呐。他们三人的恨海情天哪需要旁人置喙。”一头戴凤簪的女修出言道。
“一派胡言,恃璺尊者与我们仙尊夫人容貌相似只是巧合,门派大比是他们两位仙尊第一次相见。”白衣修士拨开人群,进入内围,他头上戴着标志性的祥云发冠,显然是云德宗的弟子。
“你家仙尊亲口告诉你啦,没有吧。但这话本可是恃璺尊者称赞过的,再者你又怎么解释两人见面时,总是言语暧昧。要我说啊那日定是恃璺尊者如同往常一般向仙尊讨要名分,纠缠中二人打斗起来,恃?仙尊一时失手,这才与挚爱天人永隔。”
修真界关于二人的香艳话本流传甚广,其中的爱恨情仇三天三夜讲不完,版本一天就能上新一个。
“谁不知道恃璺是个疯子,疯子从前说的贱言贱语也能信。况且恃璺可修的是无情道。”旁边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句。
“无情道怎么了,历来杀妻证道的无情道可不在少数。倘若他二人的情缘是真的,以恃璺的处事风格完全有可能踩着爱人的尸体登上仙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修在旁嗤笑。
“又跑偏了,不说二人的过往了。那日我缠着我父亲带我去万灵山,恰巧见着了恃璺尊者飞升前的最后一眼。恃?尊者都被劈得没人形了,怀里的度厄仙尊还全乎着呢。说不定人是把仙尊带回仙界想办法复活了,这才见不着尸体。”
说话人是空山派宗主的女儿,到这儿话就有了那么一点可信度了。这位宗主女儿酷爱八卦,爹又是个女儿奴,对自己的女儿可谓是有求必应。
可究竟事实如何,除却已经飞升成仙的恃璺尊者,谁也不知。
度厄 出自道家《度人经》“济度生死,消灾度厄”
恃璺(wen) 璺是玉的裂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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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疏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