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骄阳下,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正在忙活手头的小玩意。风将他的锦蓝衣袖吹的猎猎作响,连带着由玉色发带高高束起的墨色长发一同飞扬。
第二万五千五百五十天了。君泽想,然后漫不经心地用小刀在一块木牌上刻下一道,权当记数。
木牌不是什么值钱货,是他闲得无聊时用剑背将一堆枯枝一下下地拍出来的。君泽手头的这块上面布满深深浅浅的划痕,按他的刻法,刻满需要三百六十五道,一块代表着过去了一百年。
而这,已经是他的第七块木牌了。
不过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君泽眼神毫无波澜地收起了木牌,又平淡地看了眼过去七百年才到7%的进度条,然后照常再琢磨了一会儿身份卡。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自己这个身份到底是个什么设定。他感觉他应该只是个短生种,毕竟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与人类有异,可他却活了足足七百年。
很奇怪,七百年这样庞大的数字,他却无端觉得时间其实过的飞快,快到没有真实感,甚至也不曾对这么漫长的日子产生一丝一毫的疲惫和……痛苦?好像那些时间都是假的一样,好像那些时间的回忆从未在他心中镌刻下半点印记。
每当他在脑海中回忆已经度过的七百年时,总感觉那些记忆像是毛玻璃,十分模糊,可真要细思,却又发现记忆清晰到连种种细节都历历在目。
他过的稀里糊涂的七百年过去了,既是短生种的好几辈子,又是不朽龙裔鼻间微不足道的一息。
百年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于一场战火中,瑶逢师父永远闭上了她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瑶逢是一位优秀的将士,也是合格的师父,尽管她的严厉远大于温情,但她对他们的关爱从来只多不少。
以往的岁月里,君泽听镜流提起过,在她下定决心练剑到极致的那日之后,出于阴影的被克服并非一日能成的考量,瑶逢选择继续通过极端训练帮助镜流克服恐惧。她曾将镜流扔进步离人战兽的牢笼,迫使镜流最终砍杀十头战兽后方可脱困。
这些都是君泽所不和道的。
但君夏知道,每逢瑶逢酣眠的那天,他会拎着一坛桂花酒,为她写幅“会向瑶台月下逢”的墨字,接着与镜流一同恭恭敬敬地在瑶逢墓前磕了一个头,最后烧掉了这纸挽语。
对于这位师父,他怀揣真心诚意的钦佩和感谢,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镜流和自己。
思及此处,君泽极目望向擂台,而此刻,上面胜负已分。
“彦翁和镜流的比试结果已出,我宣布——获胜者是——镜流!祝贺镜流成功夺魁!成为仙舟云骑第一剑!”
台下的喝彩和叫好声此起彼伏,“剑首——剑首——剑首!”大家的脸上满是崇敬。
位列第二的彦翁老头一脸认真地对镜流说:“当世我比不上你,而且我老了快不中用了,我是不一定有机会再与你交手了,但我的儿子、孙子或徒弟也一定会赢过你,你可千万要看到我彦家出了个剑首啊!”
是了,今天是镜流成为剑首的日子。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敢迎敌孩子,现在的她在剑术上的造诣已登峰造极。但她依然是他的师姐,他们一同走过有师父的百年和没有师父后的风雨,他知道她走到今天到底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君泽欢欣地鼓掌,鼓完后摸了摸袖中他趁镜流修整时间买来的小报,上面印有他近来最喜欢的故事的更新,他还没来得及看。
不过,不出今日,接下来几天的小报都会称颂罗浮新剑首的事迹吧。
真好啊。想到这里,君泽忍不住想笑,但他最后还是强行憋了回去,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毕竟镜流本人看上去太淡定,搞得他都不好意思这么兴奋了。
台上的镜流听出了这位习武世家老头倔强话语背后对她的祝愿,她同他握了握手,也认真地道:“好,我等着,未来的剑首。”
言毕,彦翁步履轻快地跳下了台,路过君夏时,他还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年轻人,你也不赖,我看好你。”
这让刚刚眼神中没有一丝杂质满满都是对台上两人的欣赏敬仰的君泽愣了下,然后在看到对方真挚目光的瞬间回以灿烂一笑:“您过誉了,反倒是您,实在是让我崇拜到五体投地!”
彦翁哈哈大笑,然后动作豪迈地离开了,不难看出他对镜流、君泽二人的欣赏,以及,位列第三的君泽正是败于彦翁之手。
对自己的成绩,君泽还是挺满意的。他自知没什么天赋,但好在他练剑也不怎么偷懒,再加上前有名师入门后有师姐带飞,足足七百年的时间里他吃到了相当多的经验包,他如果还是一个菜鸟的话实在是过意不去,有这个成绩才不算丢她们的脸。
待一切结束,镜流正欲与君泽离开,一道清冷的声音忽地叫住了她。
很难形容听到这声音的感觉,只能说……乍一听像是玉石掷地,有着犹如被注入冷魄的质感,尾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
君泽顿时心中狂跳,这个节点,这个声音,他不用看都知道来者是谁。
倒是镜流略带疑惑地转头看去,但见夕阳之下,一个一袭华美白衣的男子不知何时逆光走来,站到了离他们不过七步之远的位置。
男子看起来很年轻,面容异常俊秀,五官精致非凡,一双青色眼眸眼角上翘,自带睥睨之意,眼尾却坠着红色眼影,平生给这清冷双眸绘上了几笔妖冶。
他脸庞如同被雕刻好的上等玉石,一头似漆般的长发恰到好处地垂过耳侧,连微微抿起的唇线都透出内敛与矜傲,整个人沁出浑然天成的清贵。
但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此人头上那对水青色的龙角,在阳光照射下,龙角的尖端泛着浅淡的白金光晕,似有水纹在角上幽幽流淌。
镜流面上不显讶色,表情淡淡地开口:“持明龙尊,饮月君?”这身华袍,这种气度,这等相貌,还有彰明他长生种持明一族身份的龙角,也只能是持明族的族长、现任龙尊「饮月君」丹枫了。
丹枫点了点头,他依旧神情倨傲,眉眼若仙池青莲,不近人情:“奉承客套之言我就免了,相信今天你已经听够了。此番前来,是想请教一下仙舟云骑新任最强者的武艺,不知镜流剑首,意下如何?”
镜流闻言,很干脆地抬手,云骑军标准佩剑无声出鞘,剑柄瞬间落在掌中,剑尖遥指丹枫,“要打,便打,我岂有不应战的道理。”言罢,她往后退了两步。
丹枫也后退两步,青眸中闪过一丝兴味,随后浮现出十成十的傲气与战意,“好,那便来。”
他单手掐诀,周围水汽涌动,于他手中聚成一柄长枪,而后率先向镜流攻了过来。镜流不躲不闪,长剑不偏不倚地与长枪对上,一时间,刺耳的磨擦声伴随火花断续响彻。
两人交战了三个回合后,丹枫将枪一刺,未中后灵巧地回身踢枪再袭,一击接一击,动作当是行云流水。君泽看得很认真,有意识地代入丹枫的思路去理解出招,心中大呼精彩。
虽然他武艺水平有限,但他的反应速度不慢,尝试去分析强者的运招轨迹的还是做的到的……所以在实战中,他需要凭借预判对手的攻击来为自己争取反击空间去弥补技艺不足的缺陷。
也因此,每当君泽看到他人的一举一动时,都会顺着已养成的习惯自己在心中悄悄演算下一步的开展。
……言归正传。镜流秀眉一竖,不动声色地挥臂一舞,精剑重重抽在枪矛下三寸的地方,搅起朵朵水花。
丹枫的反应也可谓神速。他手腕快速扭转,借着反震力让枪杆横扫四周,促使半空中飞溅的水花受力变轨,齐齐引爆,硬是抵下了镜流攻势带来的劲风,也遏制住她锐利无比的剑意。
他一鼓作气,手中长枪突进,势如雷霆,镜流只得不断格挡,还要留意不时遮住视线的水珠,似乎有些狼狈。可君泽知道,这一战或许会给镜流带来压力,却决没到会让她落败的地步。
因为镜流足下,从始至终,移动距离没有超过五米——即使面对这样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果然。君泽注视着场内,此时丹枫手腕高高扬起,引水自流,正欲投枪。
‘胜负已分’,君夏下意识无声地张嘴。咦,这句话他是不是今天想过一次了——
一切都结束了。下一秒,镜流同样舒臂,作了一个下劈的动作,他们的动作几乎同步——但,到底先了一步。
“唰——唰唰——”,雪亮的剑光恍若天穹造物,快到与光并驾齐驱,甫一着陆便破坏了长枪的内部机理。随后镜流伸长手指扶住剑柄一压、接着腕间一抖,剑锋陡然一变,如此反复,二变、三变、四变、五变……不同角度的斩劈,砍下了一节又一节长枪。
最终,凝水而成的长枪再也不能继续苦苦支撑,走向崩溃。而这一切的变故,不过发生在丹枫微微出神的霎时之间。
半息之内,镜流变换了九次剑招,最后一道剑的速度快到甚至超越了光,独立于时间限制之外,横扫了世间所有的沟壑。
“砰——”水做的长枪击节而碎,透明的水花暴晒于烈阳之下,眨眼间无影无踪。唯剩下白发女子手中之剑,六尺五寸重十四斤,而屹立于天地间。
丹枫瞳孔一缩,敛神吞吐两周,恢复了自己的气息,“剑首大人果真名不虚传,丹枫受教了。”这一次,丹枫眼里满是心悦诚服的欣赏,但依然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表达着他对镜流的认可。
镜流也点了下头,低头收剑然后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幸得会晤。镜流。”丹枫愣了一下,也抬起自己的手与对方交握:“同幸。丹枫。”
这便是「剑首」与「龙尊」的正式会面了。君泽浅笑,以来按捺下自己因为看到名场面而有些沸腾的心潮。不料丹枫微侧头朝向他的方向,仿佛……在看他?
错觉吧,不能吧……堂堂龙尊大人应该不会突然注意到我吧,我应该没怎么样吧……毕竟我现在还只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卒,要是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的话可不方便后续任务的推进啊……
君泽难得有些慌乱地开始胡思乱想,同时给镜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有急事先走了然后流畅地转身先行开溜,背后却传来丹枫清冷的声音:“等等,你是……”
君泽顿时僵住了,很小心地回头望去,勉强扼住想要躲闪目光的念头:“啊,有什么事吗我……”
他话尚未说完,就直接被对方的下一句话给打断了:
“你是本次大比的第三名君泽。”丹枫肯定又冷淡地道。
这下君泽是真的被吓到了,直接脚下一个趔趄。
“啊?”君泽虚弱地发出了疑问。
他怎么知道我的……饮月君关注我?啊,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