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去时,人的本能往往是退回最初认为安全的地方。
对夏林而言,那个地方,是这座生他养他,承载了他太多苦涩记忆的南方小城。
这里,没有繁华都市的喧嚣,没有无处不在的网络窥-探。
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人认识那个,在视频里声名狼藉的夏林。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缓慢而陈旧的气息,仿佛时光在这里流淌得格外迟缓。
他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巢穴。
用身上仅剩的现金,租了一个简陋的短期出租屋,位置偏僻,环境老旧,但足够隐蔽。
他不敢用电子支付,不敢打开手机,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将自己放逐在了这座小城,也放逐在了时间之外。
大部分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拉紧窗帘,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蜷缩在黑暗中,舔舐着满身伤痕。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创伤,让他迅速消瘦下去。
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底总是带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和脆弱。
几天后,一个灰蒙蒙的下午,他去了城郊的墓园。
这里安葬着他的母亲。
墓园很安静,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几乎看不到人影。
只有风吹过松柏发出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鸟鸣。
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墓碑。
照片上的女人,眉目温柔,带着浅浅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那是他记忆中,母亲为数不多,没有被病痛折磨的明亮时刻。
站在墓碑前,夏林一路上强撑的,近乎麻木的平静,绷不住了。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沉睡的母亲和无声的墓碑。
他在墓碑前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
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着照片上母亲冰凉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击穿了他所有的防备。
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在唯一能让他毫无保留,袒露脆弱的人面前,土崩瓦解。
“妈……”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嘶哑,低低地吐-出一个字,哽咽得不成样子。
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一开始还是无声地滑落,渐渐,变成了压抑破碎的呜咽。
他再也控制不住,额头抵着冰凉坚硬的墓碑,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浸-湿了墓碑前干燥的泥土。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断断续续地哭着,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在问母亲,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只是想好好生活……想做个好医生……”
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兽,在这唯一可以依靠的角落,宣泄着内心的痛苦。
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诉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那些不堪的,肮脏的,让他无法启齿的经历。
那些如影随形的流言和目光,被强迫,被伤害的恐惧和屈辱……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在这里,在母亲面前,他才能放下所有防备。
无所顾忌的,露出最真实,最脆弱,最惹人怜惜的一面。
他哭得浑身脱力,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脆弱得令人心碎。
“我好难受……妈……我好累……”
他喃喃着,声音越来越低,只剩下细微的,如同小动物受伤后的哀鸣。
泪水流干,只剩下空洞的抽噎和通红的眼眶。
哭累了,心力交瘁。
靠着母亲的墓碑,蜷缩着身体,寻求最后一点温暖和庇护。
疲惫如同潮水席卷而来,加上情绪的巨大-波动,不知不觉中,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长而湿漉的睫毛黏在一起,轻轻颤动着。
即使在睡梦中,秀气的眉头也微微蹙起,仿佛承载着化不开的忧愁。
单薄的身影在空旷寂寥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渺小可怜,又无比脆弱。
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便能将他吹散。
夏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痛苦挣扎,而安城那边,沈烬和程燃快找疯了。
沈烬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悔之中。
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和手段,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
从交通记录到银行卡消费,从通讯信号到社交媒体,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却一无所获。
脾气变得暴躁易怒,整个人瘦了一圈,眼底是挥之不去的红血丝和偏执。
一遍遍拨打夏林的电话,听着那头冰冷的关机提示音,他要崩溃了。
“哥!你那边有消息吗?”
他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给程燃,声音嘶哑急切。
程燃同样焦灼,但他比沈烬更冷静,也更了解夏林。
知道他可能会去的地方不多,老家是最大的可能之一。
但他没有告诉沈烬自己的猜测。
愤怒于沈烬的混账行为导致了这一切。
也是占有欲作祟,不愿与任何人分享夏林的下落,觉得沈烬不配再打扰夏林。
在夏林消失的第五天,程燃锁定了这座南方小城。
他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务,亲自飞了过来。
根据线索,找到了夏林租住的出租屋,扑了个空。
房东只含糊地说,那年轻人好像往城郊方向去了。
他便立刻驱车赶往城郊的墓园。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夏林会在那里。
当他赶到墓园时,天色已经阴沉下来,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
墓园里空荡荡的,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他放轻脚步,沿着石板路缓缓寻找。
一颗心悬着,既希望能找到,又害怕找到的是更无法承受的结果。
在一片安静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墓碑前的单薄身影。
那一刻,程燃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夏林睡着了。
他背靠着冰冷的墓碑,脑袋歪向一边,脸颊上泪痕交错,眼圈和鼻尖都泛着可怜的红。
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长睫不时颤动,仿佛在梦中也在经历着什么痛苦。
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在逐渐转凉的风中,身体微微蜷缩着。
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那么……易碎。
像一件被精心呵护,却不慎摔出裂痕的瓷器,让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程燃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巨大的庆幸和后怕。
他从未见过夏林如此毫无防备,如此脆弱无助的样子。
平日里的清冷疏离,甚至是尖锐的刺,全都软化了下来,只剩下最原始的无助和悲伤。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蹲下身,伸手,想要碰触他。
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停住了,生怕惊扰了脆弱的宁静。
这时,一滴冰凉的雨点落在了夏林的眼睑上。
他睫毛颤了颤,似乎要醒来。
程燃不再犹豫,轻轻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入手的分量轻得让他心惊,比记忆中又清瘦了不少。
夏林在颠簸中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模糊,意识混沌。
他似乎看到了程燃那张轮廓深邃的脸。
意识昏沉,让他无法思考,本能地往坚实温暖的胸膛里缩了缩,寻求着一点可怜的热源。
嘴里发出细微模糊的呓语,听不真切。
他好像发烧。
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身上传来不正常的滚烫温度。
程燃心头一紧,立刻抱着他,快步走向停在墓园外的车。
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程燃将夏林小心安置在后座,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他身上。
迅速发动车子,驶向酒店。
他将夏林抱进房间,安置在柔软的大床上。
夏林已经因为高烧再次陷入了昏睡。
程燃打电话叫来了私人医生。
诊断结果是受凉引起的高烧,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和过度疲惫,身体免疫力急剧下降。
医生给夏林打了退烧针,挂了点滴。
程燃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地守着,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夏林额头和脖颈的冷汗。
因为难受,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呼吸沉重而滚烫。
一种混杂着心疼,懊悔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在程燃胸腔里翻涌。
他差一点……真的失去他了。
失而复得的庆幸,让他想要将床上这个脆弱的人牢牢锁在身边,再也不让他离开半步。
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程燃看了一眼屏幕,是沈烬。
他拿着手机,走到客厅,才按下了接听键。
“哥!你那边有消息了吗?”
电话那头,沈烬的声音急切而沙哑,充满了焦虑和自责。
“我这边一点线索都没有!他会不会出什么事?都怪我……都怪我……”
听着他声音里的痛苦和悔恨,程燃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漠。
透过虚掩的卧室门,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身影,对着电话,语气平稳地撒谎。
“没有,我这边也还没找到。”
他顿了顿,听着沈烬在电话那头更加沮丧和自责的喘息声,补充了一句。
“继续找吧,有消息通知我。”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告诉沈烬,已经找到了夏林。
他不会告诉沈烬。
沈烬的冲动,疯狂和不计后果,是造成夏林如今这样的直接原因。
他不会再给沈烬靠近夏林,再次伤害他的机会。
至于他自己……
程燃走回卧室,站在床边,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夏林昏睡的容颜。
他庆幸是自己先找到了他。
庆幸现在守在他身边的是自己。
庆幸那个冲动愚蠢,用最不堪方式伤害了他的人,被挡在了外面。
他甚至卑劣地想,经过这一次,夏林对沈烬,恐怕只剩下厌恶和恐惧了吧?
那自己……是否有了更多可能?
他伸出手,指背轻柔蹭了蹭夏林因为发烧而异常红润滚烫的脸颊。
眼底翻涌着势在必得的深沉暗芒。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逃开了。”他低声自语。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停了。
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透过玻璃窗,在房间内投下迷离的光影。
套房里一片静谧,只有夏林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点滴滴落的轻微声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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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