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刘昭沓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
云轻看她的眼神像是哪家的可怜娃,和身边纪云玥如出一辙的眼睛水汪汪看着她:“可以先放我们进去吗?”
刘昭沓如梦初醒,和她们小声道:“我先去把门锁上。”
随后再度走至窗边,确认面前这两个人不是自己臆想出的幻觉,“你们尽量小声一点,我爸爸他……比较凶。”
就这么信了?
纪云玥狐疑地踩着石头爬上去,再和刘昭沓合力把云轻拉上来。
“你真是越来越不精明了。”纪云玥站稳后的第一句便是教训,“随口问了两句就这么让我们进来了?”
刘昭沓连忙把食指放到嘴边:“……嘘!”
纪云玥象征性地捂着嘴巴点点头:好好好!
云轻就站在窗口看着她们,不过眼神大多都落在刘昭沓上……自大三下学期传出她出国的消息后,她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如今的刘昭沓和她记忆中的模样无缝衔接。
刘昭沓左右观察两人片刻,小心翼翼问纪云玥:“你们这是怎么了?”
纪云玥挑眉:“你能分清我们俩?”
刘昭沓淡然点头,“可以的。”
两人虽然五官一致,但脸型上却略有一点变化。另一个纪云玥的脸稍微瘦削,眼神也和她记忆中的纪云玥不一样。
云轻这时才开口,“1922说,她把这间屋子的隔音加强了,我们说话不用小心翼翼。”
刘昭沓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和跟前的纪云玥对话,“你们是怎么知道1922的?”
“呃……”纪云玥看向云轻。
云轻自然接上她的尾音:“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1922现在就在我的脑子里。”她看着刘昭沓,“她说,你是她之前的宿主。”
刘昭沓不答,反而认真地盯着她,“你真的是纪云玥吗?”
怎么一副像又不像的样子。
云轻:“嗯。”
纪云玥主动替她说,“她是七年后的我,可能会有一点不一样。”
刘昭沓看着两人不用交流便十分顺畅地交替回话,虚弱地笑了笑,“还是很像的。”
好吧。
不过纪云玥看她这副样子,“从前总说你像林黛玉,现在更像了。”
她叹了口气,“我们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旁沉默的云轻忽然上手掀开她的袖子,刘昭沓猛然被吓到,连忙后退遮住小臂。
尽管她的动作很快,却快不过两人的眼睛。
掀起袖子的那部分皮肤上满是淤青。纪云玥面色瞬间难看起来,“谁打的?!”
想必这就是刘昭沓不愿启齿的那件事。她稍显尴尬地笑了笑,垂下头轻声道:“……1922都知道。”
纪云玥立刻看向云轻。
云轻点头:“嗯,她刚才都和我说了。”
纪云玥满脸问号:“那我呢??”
不是说要刘昭沓亲自告诉她们吗?1922怎么这么多变!
云轻抬手抚摸她的脑袋,“待会儿再告诉你。”
刘昭沓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事,相比起来,她更对眼前的两人感兴趣。
“我还记得你之前说,好想要一个姐姐?”
纪云玥一头雾水:“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偏头看云轻,发现她也同样有些疑惑。
刘昭沓可惜地缓缓摇头,“不记得就算了。”
纪云玥紧抿嘴唇看着她,“刘黛玉,老实交代你的事!”
-
昭:光明。
沓:繁盛。
繁多光明,福运昌盛。
可谁也不会想到,昭沓,竟源于一个充满封建压迫的恶毒词语。
母亲当初怀她时,父亲不知从哪得知她是个“男孩”,以迎接即将到来的男儿为目的,为母亲腹中的胎儿置办了许多东西,甚至提前找好了育儿师,琳琅满目的玩具塞满了婴儿房。
父亲为迎接“他”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满心欢喜地期待着。
……可惜生下来是个女的。
男儿在这世间强硬了数千年,没有哪个家庭会真心地说不想要男孩。繁衍了这么多的“男男女女”,连随口一句有关性别的话,男的始终都排在女的前面。
即便他和妻子结婚前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可那不过是哄骗傻子的话,毕竟他身为男人,更懂得男人的珍贵!
刘昭沓的童年,是在男人永无止境的辱骂中度过的。
“家”对她来说是扭曲的。母亲一天到晚待在厨房,菜板上咚咚的切菜声如同永远晾不干的衣服;空调几年如一日的持续运转,配合父亲的咆哮和母亲的啜泣,阴冷潮湿顺着她的脚底一路钻进心里。
幼时的日子好似一只脚已迈进悬崖,窒息的烈风穿过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她以为这已经足够煎熬,却未能想到,真正的坠落才刚刚开始。
她已经不记得,父亲从何时起由摔东西演变成殴打母亲。
父亲狰狞地笑着。
母亲可怜地趴在地上翻滚挣扎,被父亲一下一下地砸出血窟窿,再任由地板吸干她的血。
好痛啊。
连哭喊都不敢放声,只是捂住流泪的眼睛,祈祷呆滞的女儿不会遭到牵连。
黏腻的皮肤与地板剐蹭,肌肤在洁净的瓷砖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刺耳。
刘昭沓好像说了句什么。
回过神来,母亲最疼爱的茶杯已经砸在了她的头上。
茶杯在她坚硬的头颅上刻下深久不灭的痕迹,反弹至地面打着旋儿,如同母亲与地面发出的声响。
矮小的她看不到父亲阴狠的脸,只清楚记得母亲响彻天际的悲鸣。
父亲说,只要你好好表现,乖乖听话,母亲就不会再哭了。
后来母亲不会再遭到父亲的殴打,却留下无助的她头也不回地跑了。母亲离开时只带着一个黑色垃圾袋,里面大概装了些逃命的东西。
刘昭沓就站在房间的窗旁,安静看着母亲踉跄的背影。
父亲在半年后又娶了一个新的母亲,还生下一个可爱的妹妹。
刘昭沓彼时已上初三,她听着客厅父亲与新母亲的和睦谈笑声,推开婴儿室的门,看着在摇床上熟睡的妹妹,冷冷地想:
你以后会和我是同样的下场。
她吃着新母亲精心准备的饭菜,听着妹妹咿呀叫出模糊的“姐姐”,面无表情地想:
你以后一定会过得比我更惨。
——她好恨啊。
父亲,为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呢?
新母亲和新妹妹给这个家增添了温度,热得刘昭沓脱光衣服按遍了身上的淤青,偷偷躲在衣柜里抽泣。
她从来没这么热过。
新母亲比旧母亲要好,她会监督刘昭沓做多余的课外作业,会嘱咐她冬日要盖好被子,会做温暖新鲜的饭菜。
新妹妹像只可爱的宠物,眼睛和流浪狗一样大,身子却比熊猫还要胖,乖巧懂事,从不会在她做作业时大声吵闹。
妹妹蹒跚着走过来抓她头发时,她想:
算了,你以后必须过得比我好。
自妹妹出生以后,刘昭沓再也不用倒在冰冷的地板,那些需要遮掩的伤口终于开始愈合。
她原以为父亲真的变了。
——她好恨啊。
父亲,为什么依旧是这样?
“你只要乖乖听话,好好表现,妈妈和妹妹就不用哭了。”
她有了新的母亲和新的妹妹,还有了新的软肋。
永恒不变的噩梦。
……她好怀念悬崖上的风。
-
生活出现转机是在17岁。
她谨慎地处理背部新添的伤痕——父亲十年如一日,从来不会在显眼的地方留下痕迹。
“宿主你好,这是我第一次开始工作,还请宿主多多关照!”
她永远都会记得这句话。
1922从天而降,把她从悬崖底部救了上来。
她究竟是哪路神仙,能让刘昭沓身上的旧伤一瞬间痊愈,能让刘昭沓终年冰冷的脚始终温暖,能让刘昭沓死去的灵魂重新活过来。
她用那机械的电子音生涩地发布任务——但比幼时电子门锁代表不详的“欢迎回家”让人舒畅。
刘昭沓想,要是能换个声音就好了。
1922忸怩不安却一板一眼地说,这是违规行为。
于是刘昭沓说出人生中第无数个:那就算了。
此后,1922便消失了。
刘昭沓仿佛真的印证了名字的来源,她本身就是个不该来到这世界的产物,只能终身被监禁在冰冷的地窖,缝上嘴巴做个供人发泄愤怒的玩物。
似乎过了很久。
脑海里久违地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回去问了一下大家……我记错了,这并不违规。”
1922的声音很好听,像冬日雨后的晴空,涤荡世间阴霾,驱散寒意。
1922的声音有些熟悉,她愧疚地和刘昭沓道歉,羞涩地给她讲回去时的故事。
刘昭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如果你喜欢这个声音的话,那我们之后就更加坦诚一点吧……”1922不傻,并非看不出刘昭沓自始至终的警惕。
刘昭沓的耳朵动了动,“这个声音,你从哪里得到的?”
“嗯?”1922实话实说,“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
刘昭沓沉默了许久。
“你从前,是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