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今年要上班到31号晚上,1号正好可以休息一整天。
刘主任开恩。纪瞻微心里谢了她几次,抽时间把家里收拾干净,终于把一直没来得及莳弄便肆意疯长的绿萝修剪分枝,分别放进四个琉璃花瓶里。
这个跨年夜,要在他的家里度过,自然要给陈先生留出空位。
包括床位。即使睡一张床也不奇怪,但也需要把外面的沙发腾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最好不要用到。
这个沙发他睡过几次,有时是辗转难眠,生怕有什么扑到床上;有时是被人挤占;还有母亲过来的时候,他把床让给了母亲和星河。
沙发有点硬,也不大,勉强能躺直身子,但翻个身一定会掉下去。
傍晚,天已经黑了,朔风吹寒,路灯次第亮起,城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他可不准备空手去见陈终绪。
“纪先生来啦,是来接陈大夫的?”护士小赵打个招呼。
“是啊,这不是跨年了,这一年都不容易,我也带点东西分给大家。”
“哎呀,纪先生总是这么客气呢!”小赵嘻嘻乐着,接过一口袋零食,忽然压低声音八卦。
“我跟你说啊,最近陈大夫……好像是谈恋爱了呢!休息的时候常常看手机不说,好像还会刷漂亮妹子的账号,还聊天。”
纪瞻微一愣,面不改色地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嘛。”
“也是,唉,可惜了,没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小赵感慨一番。
纪瞻微左右打量着,没接这话,“最近是来了些孩子吗?”
“从陈大夫接了星河和洁洁后,陆续也有人把身患绝症的孩子送来。”
纪瞻微的眸子暗了暗。在星河之前,似乎并没意识到,那些本应蓬勃的生命,日渐衰落的并不在少数。
有很多的家庭都需要安宁疗护的支持,只是,他们被忽视了。
就像NTD——被忽视的热带疾病,残障人士的盲道、斜坡、扶手等,隐藏在通信不便地区的困难,需要被发现,被揭开。
“陈大夫,纪先生来找你啦。”
陈终绪抬起头,冲他笑笑,忽然给轮椅上的小朋友介绍起来。
“乐乐,这个哥哥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星河弟弟的亲哥哥哦。他人很好,我和你说呀……”
他附身,在病殃殃的小朋友耳边说了几句,小朋友忽然睁大眼睛,笑出声来,“真的吗?”
纪瞻微倒不在意别人拿他打趣。他现在的心思只在一个人身上。
“别急,再给我十分钟。你到屋里等会儿我,我处理完就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陈大夫好像格外开心的样子。
咦,为什么有点酸溜溜的。和我一起过节当然是开心事,一点都不奇怪。
纪瞻微便去屋里侯着,等陈终绪一阵风般跑回来,他这才开口问。
“今天很开心?”
“当然。”陈终绪歪歪脑袋,忽然便扑上去,抱住他,“要下班了,大家的情况都不错。明天有志愿者会来。而你,会带我去跨年。”
纪瞻微身形摇晃,趁乱亲了他脖子一口。
“而且,今年我院的5岁以下儿童死亡率压住了,不会被通报批评,平均值是靠儿科的同事们拉起来的。主任说了,以后看能不能争取按科室去做免除,这样能多收进来几个。”
“工作狂。”纪瞻微小声说道,“你别累着自己。准备好就和我回去吧。我那边停车还算方便。”
陈终绪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是平静下来,挂着笑意,“好啊,我们走吧。”
车辆行驶在热闹的街道上,有些拥堵,但至少还开得动。
“我没有很好地过过几次节,包括生日,包括过年。”纪瞻微轻声说道,“但我想为珍视的人留下些什么。在节日里,纯粹的,摒除杂念的。”
“我小时候倒是跟着家人过春节,参加聚餐,但我的存在是为了表演,给他们长脸。”陈终绪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无意中学到了纪瞻微的习惯。
“现在还有和家里联系吗?”
“他们让我找了女朋友带回去,才让我进门。”陈终绪轻笑,“可他们的乖小孩变坏了,不肯回家。”
纪瞻微叹口气,语气坚定,“我们也会成一个家,而不是临时的避难所。”
“我们的家啊。”
低声的喟叹过后,他们忽然便沉默了。
——从过去的家,到新的家。
纪瞻微领着人进门,他提前买好了成对的灰蓝色拖鞋,门口脏脏的地垫早已换成暖橘色的“柿柿如意”。
灯光亮起,视线所及,正中是一瓶茂盛的绿萝,日常的暖棕沙发、木桩靠垫、木纹桌子、奶白色小推车、壁挂电视格外温馨,还有尽头的一扇窗,拉着纯白的纱帘,隐约透出窗外的万家灯火。
“你的屋子,可以称得上是家。”陈终绪把脱下的外套交给纪瞻微,目光里隐约流露出好奇。
纪瞻微挂着外套,看他挺满意的,稍微放松些,“随意坐,或者各屋逛逛也行,我去烧点水。”
“那我就不客气了。”陈终绪毫不见外地向房间深处走去。
卧室——人们最私密最放松的角落,通常隐藏着一个人内心的模样。
是与他截然不同的风格。如果说陈终绪是用混乱打破黑白灰的秩序,纪瞻微似乎更喜欢带一点饱和度。
色彩很多,但在灰度和明度中掌握着度量,入目温和,不显杂乱。
床,书桌,书架,还有书架上的骨灰罐与盒子……只有一个骨灰罐?
“怎么样?多点颜色也不错吧。”
红枣和枸杞漂浮在淡黄色的瓷杯中,水雾朦胧,陈终绪接过杯子,没有提出疑问,只是轻声说:“不错。”
“我提前买了火锅底料,还有一些食材。陈先生喜欢什么锅底?”
“有什么?”他笑意盈盈。
“清汤、番茄、骨汤、百香果酸汤……”纪瞻微如数家珍,倒是记住了不买辣味的。
“番茄吧。红红火火,也不辣人。”
“看来,我还是能猜到陈先生的心。”纪瞻微从身后举起一包番茄底料,眉眼弯弯。
陈终绪抿了一口养生茶,“我也来帮忙准备。”
冬天和火锅很配,边看电影,边吃火锅,也是不错的组合。
纪瞻微观察着,悄悄记住了他的习惯。
麻酱,点上香油,要很多很多的葱花,一点点香菜,一点点蒜末,还有芝麻。
开锅后先喝一小碗汤暖胃,涮些肉,涮些菜,喜欢把肉涮得嫩一些,却爱把菜帮子煮得绵软,晾凉后吮吸着。
包浆豆腐、贡菜、海带结是他比较喜欢的。
纪瞻微就有模有样地捞出些给他。
“你没在吃饭,也没在看电影,你是在看我。”
“这么明显?”纪瞻微失笑。
陈终绪耸耸肩,“你倒是也吃,让我观察观察?”
“我吗?荤素不忌,吃什么都开心。”
“是吗?”陈终绪放下筷子,忽然靠近了他,几乎贴上他的鼻尖,眼眸中闪烁着水色与微光,唇齿微张。
纪瞻微会意,舔舔嘴唇,毫不犹豫地“咬”了过去。
说是咬,只是轻轻碾过柔软的唇。酸甜的番茄味弥漫开,忽然间融了蜜糖似的,令人恋恋不舍,一而再,再而三地吮吸。
良久,唇瓣红如朱砂,唇上沾了水色,方才不舍分开。
荤素不忌,但这个“荤素”,只他一人。
这晚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吃完火锅就八点了,再看完电影,九点半。
“陈先生想去参加跨年活动吗?”
“不用了,今天也有点累,想早些睡……但撑到跨年也并非不能够。”
“陈先生想早睡,我自然要陪着。与其说在意跨年的一刻,不如说,是希望今年,明年,都能和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
他们各自去洗了澡,换上薄荷绿色睡衣,在水汽朦胧之中,交换着薄荷味的轻吻。
拇指描摹着他的眉毛,顺势拂过耳廓,扫过眼下的泪痣,落入颈窝,由肩头滑向手腕,纪瞻微轻轻握住他的手。
“累了就睡吧,陈先生。我们明天还有时间。”
陈终绪顺势坐在床上,“那我先躺下了,今天腰有点酸,可能是站久了。”
“需要热水袋吗?或者我给你揉揉?”
“没关系,你用手帮我暖暖就好。”陈终绪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用后背面向他。
陈先生真是狡猾。
纪瞻微便也爬上床,在被子里摸索——掀起衣服,用温热的手掌环住他光滑的微微发凉的腰腹,轻柔地按摩着。
“还挺舒服……”陈终绪不吝夸赞,闭上眼睛。
他们躺着同一张床上。
能嗅到纪瞻微的气息,能听见纪瞻微的呼吸,能触碰到他的双手,还能……
转过身,搂住他,亲吻他,看着他,不自觉地笑起来。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只因为有他在,自己便是安全的,无需顾虑其他。
也许往后的几个月,几年,几十年,他们会时常这样,相拥着彼此。看着彼此睡着的模样,安心地度过夜晚,迎来黎明。
“我希望在这次复仇结束之后,我们可以经常像这样……亲手创造一个我们都想要的家。”
纪瞻微仍旧执拗地把手放在他腰间,将滚烫的心意传递过去。
“只要你想,这件事并不困难。晚安,新年快乐,纪先生。”
陈终绪闭上眼,笑着,不知不觉便睡熟过去。
“新年快乐,晚安,陈先生。”
.
元旦一大早就收到了快递。
陈终绪被敲门声惊醒,却发现纪瞻微已经不在身边,防盗门轻轻合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穿上拖鞋,慢悠悠走向客厅。
纪瞻微抬头,拆快递的刀没停下,“抱歉,吵醒你了?我让他不要敲门来着,但小哥没注意。”
“没事,该起来了。新的一年已经开始……这是……”
纸盒里是一个玻璃罐子,心形的玻璃罐,还贴着星河的相片。里面不是骨灰,而是一团闪闪发亮的东西。
“星河的骨灰已经做成了钻石,我让他们不要打磨,原来是什么样子,就让他自由生长。”
纪瞻微双手托着瓶子,眼中一瞬恍惚,“比之前……更轻了。”
“纪先生动作真快。”
“新年新气象,也是早点让星河变成灿烂的模样。之后有时间,我们再一起把他送上山顶。”
陈终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新年快乐。我们……也将迎来崭新的开始。”
延续的感情,延续的爱意,以及由恨意而生的计划。
纪瞻微笑了笑,去把玻璃罐放到书架上,合十拜了一下。
而后转身,和卧室门口的人用力拥抱。
“陈先生,我们今天吃完早餐出去逛逛吧。带上……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年纪大了跨年跨不动……还是睡觉更适合打工人[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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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跨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