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郁露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已经快要认不出好久不见这四个字时,才艰难地将视线挪开。
他没有回复白景枫的消息,只是熟练的操作,将白景枫的消息栏设成了免打扰,然后才切出对话框,强迫自己看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视线最后落在一个头像上。夏郁露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半天,最后点进聊天框,看见了那条早上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消息。
Mercury:我要回英国了。
夏郁露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干涩,他动了动手指,在手机上面敲下一行字:这么突然吗?什么时候走?
对面的昵称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一分钟后,对面回复:舍得理我了?大概是下个星期。要一起吃饭吗?我请你。
夏郁露看了眼时间,还是同意了:好,你什么时候有空?
Mercury:明天? 我不怎么忙,如果不是过两天有一场我特别喜欢的音乐剧说不定我今天晚上就直飞伦敦了。
夏郁露被逗笑,刚才的不安和焦虑顷刻间消失大半:那就明天晚上,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Mercury:也许下周,下个月,或是明年,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去过北极和挪威了。
Mercury:当然,如果你愿意承认你舍不得我,我能立马取消下周的航班。
夏郁露知道墨丘利一定会这么做,毕竟他曾经是最能切实体会墨丘利那些近乎无厘头想法的人。
L:你少来。
Mercury:【哭泣.jpg】
Mercury:不过你明白我的,就算我回到英国,心也不会在那边。这个世界还有太多东西,你真应该和我一起去看看。
Mercury:夏郁露,你应该和我一起去看的。
打字的手顿住。夏郁露盯着屏幕,即使年少时再如何向往自由如今也早已被磨平棱角。当初只想离家远点,最好远到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肮脏还是指责都被抛诸脑后,只要自由无关成名,只要梦想无关定义,只要活在当下。
可是如今留下也无关自由,一部分的热忱也无关尘世,没能活成自己,没能活在当下,也稍微感到遗憾和歉意。
L:那你多拍点照给我,就当我也去过了。
Mercury:拍照哪比得上亲眼目睹——不如这样,我们下周一起去英国如?我们可以去伦敦眼,在上面看无趣的天际线。
Mercury:你不是一直想去看一看泰晤士河吗?如果你来,我能勉为其难陪你去——但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L:算了,你还是老实滚回英国吧,好走不送。
Mercury:真伤心,怎么这样,我可是已经为我们规划了一场完美的约会,竟然连入场券也不给我。
L:再说那明天的晚餐也取消了。
Mercury:好吧你赢了,你知道我总是拿你没办法的。不过我得事先说好,我不会再去吃那些“绝妙”的日料了,尽管那里的主厨大胆的打破了我对“食物”的固有认知,哪怕我承认它真的难吃的别具一格。
夏郁露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自从上次和墨丘利一起去吃了一次日料后,他就一直在抨击那些菜,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次特别的失败”。于是夏郁露笑着捧着手机,打字回:可是我记得不是有人说过,人就是活那么一瞬间吗?
Mercury:但这不一样,有些瞬间是值得的,虽然值得并没有对与错,毕竟这是价值的取向问题。不过对于我来说,这个瞬间即使充满魅力但依旧失败。
Mercury:鉴于我们要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见面,但我又希望直到我下次再回来我们依旧能够谈天说地,所以临走前我得让你尝试一下法国菜,那里至少有约会的氛围,而这个氛围又恰好足够支撑让我说服你跟我走。
夏郁露懒得理墨丘利了,按灭手机之前忍无可忍的发过去一个【炸弹】的表情包,然后就单方面的终止了聊天。之后任由墨丘利再发什么天马行空的话都不再理会。
果然,不管认识墨丘利多久都还是惊叹于他的异想天开。他对生命和自由的追求简直就像是一座行走的永不熄灭的活火山,好像永远都不会厌倦一样。
——
切出聊天框,看着墨丘利用的他们的合照作为头像。夏郁露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五年前的夏天。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入秋前的最后一个夏天。
即使时隔多年,夏郁露仍然清晰的记得墨丘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猜这里没有人迷路了”
彼时夏郁露站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巷口,墨丘利非常巧合的从里面的酒吧里走出来。这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即使不管第多少次想起也还是这么觉得。
在夏天的末尾穿着反季节的夹克外套,在嘈杂热闹的酒吧里喝果汁饮料,在看不清路的夜晚戴着墨镜……
总之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放在墨丘利身上却能让人觉得毫不违和。
“谢谢,但是,我只是过来找一个朋友,你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出名的饭店吗?”
“不客气。沿着这条巷子一直往前走,然后在尽头左拐,你去随便找一辆巴士坐到终点站就会明白其实我也不知道。”
“……”
夏郁露和墨丘利的第一次见面可以称得上不太愉快,至少他本人是这样觉得,不过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那家饭店。至于墨丘利,在看见夏郁露吃瘪的表情后就坏笑着离开了。
后来根据墨丘利本人说,他完全是好心,而且当时来这边纯粹是为了体验那家酒吧推出的一个难喝到不可理喻的新饮品。
但至少初见是那么的令人头大,完全打破了夏郁露对英国人的固有认知。至少墨丘利是这样——一个绝对不能称作是绅士的恶趣味英国男孩。
——
可如今他留在这里,而墨丘利飞往远方。其实夏郁露早就知道墨丘利不会甘愿为他一直留下,他一定会走的。
因为他的精神早已丰满,而灵魂无限自由。
因为他们不是一类人,这是既定的事实。所以止步于此,不再往前。
因为有这么一个人,至少生命也不会太无聊。
……
白景枫的聊天框被搁置,尽管开了消息免打扰,但除了一句简单的问候,也再没了下文。仿佛真的只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客套的宛如陌生人。
夏郁露没有回的那条消息就这么孤零零的躺在聊天框里,空白的消息页面昭示着彼此之间薄如蝉翼般的联系。
夏郁露又一头扎进了服装设计中,虽然墨丘利的“轰炸”缓解了一部分焦躁不安的心情,但余下的那部分还是若有若无的影响着夏郁露的思绪。
这次画稿,再空闲的时候已经快要日落了。工作的时候没觉得,现在闲下来才后知后觉的感到饿。夏郁露下意识的点开手机,发现白景枫的聊天框已经被其他的消息顶了下去,却还是依旧没有再发多余的信息。他盯着白景枫的头像看了半天,良久,才动了动手指,将联系人设成了置顶。
把设计稿交给助理后,夏郁露才终于舍得走出办公楼,打算去附近随便买点吃的当做晚饭。
啃着干面包,夏郁露突然不合时宜的想,也许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墨丘利说的,去一趟英国,为此他刚好可以一次性休满五年的假期。
就当是在面对无法逃避的问题前最后一次的狂欢,最后一次的为自己而活。
当然如果夏郁露真的这么做了,墨丘利或许也不可能只是带他去伦敦,说不定会去美国,他们去吃深盘披萨,又或者是意大利,他们去看白鸥飞过圣彼得大教堂,然后墨丘利一定会说“无辜的叛徒”。
最后肯定还是会回到英国,他们会去看华丽壮观的音乐剧,听着墨丘利讲述一整场故事的背景甚至衍生到哲学问题……
可是不能,他只能想想,甚至很多时候连想的奢望都不能有。夏郁露叹了口气,坐在便利店的椅子上刷微博。
这两天的热搜里,白景枫的名字一直居高不下,营销号的说辞翻来覆去无聊到夏郁露终于失去了点开的**。
但热搜上的主人公现在还躺在夏郁露的好友列表里,迟迟不肯再发下一条消息,像是固执的在较劲一样。
——
简单解决过晚饭,夏郁露才又回到办公室,非常自然的推开陈季办公室的门,走到沙发上坐下。然后一边回消息,一边问:“什么时候走?”
陈季还在电脑前敲敲打打着什么,他戴着一副眼镜,眉眼间染上一层疲态:“马上了,刚有个客户又在发神经,我得处理一下”
夏郁露闻言,将手机按灭:“怎么不交给公关去处理”
陈季头也没回,依旧专注地盯着电脑:“交给他们客户绝对要给下马威,他们又年轻又没什么身份,对上这种神经自然会熄火,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是我来,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怎么为难”
说完,陈季侧身,让夏郁露能更清楚的看见电脑屏幕。
“诺,解决了,下班!”
夏郁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欣慰的拍拍陈季的肩:“长大了啊”
陈季嫌弃的拍开他的手,抓着车钥匙往外走:“去你的吧,再犯浑我就中途把你丢下去,让你自己走回去”
夏郁露才不信,但还是配合的闭了嘴,蹭着陈季的车回了家。
——
打开公寓的门,夏郁露就直奔浴室,洗漱过后才回到客厅,照例在电视上放着近几年的时装秀。
他自己则是今天第无数次点进微信,但置顶最上方的聊天框里却依旧还是那四个字。
夏郁露看了半天,最后把手机扔在一边开始研究时装秀。
一直看到凌晨,夏郁露还是迟迟没有困意。但身体的疲惫却促使着夏郁露关掉电视回到房间,然后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他最近不怎么忙,最近接的一单已经提前完成了,或许是前几年太拼,到现在反而没有那么多追求。
其实原本的计划是打算设计完这单后去参加一个时装周,然后就是像以前一样去比赛。但知名度已经打出去,再四处辗转好像都没有太大意义。但是却始终不敢停下,一刻也不能停,一直逼着自己往前走,可到头来还是停在原地。
白景枫的回来是夏郁露的始料未及,是精密计划的功亏一篑,是隐秘私心的求而不得。
是只要想起,甚至会觉得不活在当下也没有关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夏郁露听见了手机震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