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而来 第7章 Chapter 7

当纪幼怜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保持着趴在电脑前的姿势。

昨天晚上她赶着琢磨第二天在内部会议的稿件，一不小心，竟直接在电脑前睡了过去。

而且这一睡，居然还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来不及管自己僵硬且疼痛的肩膀和后颈，迷迷糊糊抓过手机一看，屏幕上的数字让她瞬间清醒。

10：00

懊悔一闪而过，她飞速起身冲向洗手台，决定用最快的速度去弥补损失。她一边刷牙，一边拿起手机给既寻发去了信息。

纪幼怜：起床了吗？我现在过去方便吗？

那边的微信回得很快。

寻：方便，你过来吧。吃早饭了没？

纪幼怜这边含着牙刷，湿哒哒的手在居家裤上迅速擦干，含糊地打字到：刚起没多久，还没。

寻：猜到了，你总这样。过来一起吃吧，霞姐也在。

看见既寻消息里那句“霞姐也在”，她的心也更稳了一些，毕竟能够直接的和既寻的经纪人面谈，总是更好的。她迅速回复：行，我马上到。

她连防晒都没来得及涂，急忙收拾起东西，把玄关上的剧情大纲塞进随身带着的手袋里，下楼后快速打了一辆车，就急忙往既寻家中赶去。

到达既寻居住的那栋位于港城核心地带的高级公寓楼下，她按响门禁对讲，既寻温和的声音很快传来。

“幼怜吗？上来吧。”

没有过多的对话，电梯的权限很快被远程开启。

电梯直达所在的楼层，门一开，正对着的就是既寻家的入户门，门早已从里面打开，站在门口等着的，正是既寻的经纪人，被圈内人尊称为“魔王霞”的周霞，霞姐。

霞姐今年五十六了，常年留着一丝不苟的短发，她手底下的演员不多，但每个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实力派，并且总能在她精确的规划下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既寻，无疑是近年来，她亲手培养出的最耀眼、也最让她费心的演员。

周霞的视线快速扫过她手里那个看上去沉甸甸的手袋，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微微侧过身，淡淡道：“幼怜来了，进来吧，小寻在餐厅，刚才还说到你。”

“谢谢霞姐。”纪幼怜点了点头，换上门口准备好的拖鞋，走了进去。

这是一套视野极佳的大平层，客厅宽敞明亮，整面的落地窗，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港城繁华的城市景观一览无遗，南北通透的设计，让室内的光线十分充足，纪幼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开放式厨房岛台旁的既寻。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的家居裤，身形清瘦挺拔，比起小荧幕上各种精致繁杂的角色形象，此刻的素颜显得他更加干净，也透出几分和林江生十分契合的疲惫感。

听见纪幼怜进来的声音，他很快停下手里戳蔬菜沙拉的动作，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很自然地问道：“来了？我昨天包了点虾仁饺子，但霞姐说热量太高了，不给我碰，给你煮点？很快的。”

“不用了哥，好麻烦，我……”

纪幼怜下意识想要拒绝，却被既寻抬手挡住了话头，他转过身，自然地走到嵌入式灶台前，架上汤锅煮水，动作娴熟。

边做着下饺子前的准备动作，他边转过头朝着客厅里那长小圆桌旁的霞姐扬了扬下巴：“你直接和霞姐说吧，我这边听得见。我很快就过来，反正最终的决定，也得我们三个人一起看。”

见他如此，纪幼怜也不再客套。她快步走到霞姐的对面坐下，从手袋里拿出电影的计划蓝本和详细剧情大纲，整齐地放在桌面上。

“霞姐。”纪幼怜开门见山，“既老师应该已经和您提过了，我这次来，是邀请他出演我的新电影，《云枕江生》的男主角，林江生。”

她将那份剧情大纲轻轻推向周霞的方向，周霞翻开大纲，一页页仔细地翻看着。

期间，既寻已煮好饺子，用白瓷碗盛好，淋上了醋和辣椒油放在了纪幼怜的面前。

而他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一旁，没说什么，只静静等待着。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周霞缓缓合上大纲才被打破。

“幼怜，”周霞抬起眼，“我承认，你是一个年轻，内核却十分老练的导演。我看过你的《孤雏》，也信任你的导演水准。我很喜欢你写的这个故事，它很有力量。但……”

她的语气很坚决，继续道：“但是……我不能同意既寻接演这部电影的男主角。”

闻言，纪幼怜抿紧了双唇，她沉默了几秒，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可能的平稳：“霞姐……我能知道原因吗？”

“原因很多，”周霞说到，“我不介意摊开来告诉你。”

“ 第一，角色形象的风险。林江生这个角色，背景复杂又沉重，有案底，性格阴郁，和小寻目前在电视上正向的角色，是全然相反的，贸然接下这个在主流市场上‘不讨喜’的角色，完全是在消耗他积攒起来的观众基础和商业价值。”

说完，她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是出于市场的考量，我承认你这个故事有冲奖的潜力，非常容易打动电影节的评委和评审团。但是，票房呢？文艺片在市场的不稳定性，你作为导演应该比我更清楚，一旦票房失利，必然会影响既寻后续的口碑，身价和片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霞顿了顿，继续道，“小寻是一个典型的体验派演员，想要演好林江生这样一个角色，小寻会需要长时间的代入那种压抑的情绪当中，作为他的经纪人，我不得不考虑他的心理健康。”

“幼怜，”她看向纪幼怜，缓缓说道，“正是我对你这部电影剧情上的肯定，才会让我担心，如果小寻出演这部电影，会对他的心理造成多大的损耗？我入行快三十年了，见过太多优秀的体验派演员，因为难以出戏而陷入困境，甚至抑郁、自杀。我不希望，也不能让小寻去冒这个险。”

周霞的分析，如用高墙挡在纪幼怜的面前，让她似乎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她张了张嘴，正准备做最后的争取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愣，侧头看向一旁的既寻。

既寻笑了笑，朝她几不可查地Wink了一下，似乎在说：相信我。

随即，他站起身，面相脸色严肃的霞姐，语气坚定地开口道：

“霞姐，你先听我说几句。”

他的音量不高，却让这剑拔弩张得气氛瞬间消散了许多。

“我今年，三十岁了。”

既寻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情。

“以后的偶像剧、都市言情剧场，有的是比我更年轻，外形条件更具有冲击力的后生。你还记得前几年男团出道的那个林添星吗？本来已经谈妥说Q1开机的那部S＋电视剧，男一号，就因为林添星那边流露出意向，资方毫不犹豫地就把我换掉了，连违约金都付的干脆利落。”

这话显然精准地戳到了周霞的痛处上，她脸色微沉，下意识别过了脸。

——资方换人，不仅仅是对既寻的羞辱，更是对她的羞辱。

但这也是行业内**裸的现实，她从业多年，比谁都清楚。

然而，既寻并没有停顿，声音依旧平稳地说到：“所以啊，霞姐，我都三十了，对于那些优先考虑流量的偶像剧选角里，我早就不是第一选了，再过几年，可能连号都排不上了。市场在变，观众的口味也在变，我们不能一直抱着过去的成功不放。”

他话锋一转。

“所以现在小纪的这个电影，男主角的确不完美，但就是这种角色中的复杂性，正好是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林江生，他的形象是个彻头彻尾的糙汉，和我往日那些光鲜亮丽的偶像剧人设天差地别，这种反差，不正好是展现我作为演员可塑性最好的机会吗？霞姐，电影比电视剧更需要新鲜血液，我今年三十岁了，下一次属于我的演电影的契机，要过多久呢？”

他的话音落下，客厅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时间仿佛被拉长到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周霞再度抬起眼看向纪幼怜的时候，眼里的那一丝决绝，似乎也消失了。

她的声音沙哑且疲惫：“就算你说的有道理，转型是大势所趋，但也无法否认，这个项目的风险依然存在，而且并不小。我不能因为你个人的艺术追求，就拿你幸苦打拼下来的职业生涯去冒险。”

“除非……”

她的目光看向纪幼怜。

“除非我们的纪导，可以给出更具有说服力，能够对冲掉这部分风险的‘条件’？”

这句话问的很有艺术。

纪幼怜心下冷笑。

周霞真不愧是让圈子里闻名色变的角色，这样一句话，看似把主动权交给了她，事实上，只有当自己给出了符合她心里的条件，她才会答应。

她的条件会是什么呢？

纪幼怜的大脑飞速运转，沉吟片刻，她抬起头，迎上周霞的目光。

“我们可以给出……一千五百万的片酬。”

对于一部预算紧张的文艺电影来说，这已是极高的诚意。

然而，周霞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幼怜，我记得你也有做过电视剧的监制，你知道小寻现在去演一部一部四十集的长剧，片酬税前就是一点二亿吗。是，Q1那部剧是临时换人了，但他现在顶着‘视帝’的名头，找他的剧本依旧很多。”

潜台词很明显：一千五百万，不可能。

闻言，纪幼怜的眉头紧紧皱起。

女主角人选未定，拍摄的胶卷费用昂贵，后期的制作也处处需要钱。她不敢，更不能如同儿戏的就开出天价片酬。

她咬咬牙：“三千万，外加电影票房百分之十的分红。”

这几乎是她能给出的全部了。

然而，周霞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如炬，反问的话语也如同尖刀：“幼怜，你应该比别人更清楚，文艺片票房的天花板在哪，百分之十的分红？最后落在手里的，能有十万吗？”

她轻笑一声，似乎带了点嘲讽：“或许，连这个数都够不着吧。”

纪幼怜瞬间哑口无言。周霞说的没错，在残酷的市场数据面前，她的承诺显得是如此苍白。

但同时，她也明白了，无论她提出怎样的片酬方案，在周霞这里，都难以构成绝对的说服力。

周霞想替既寻要的“片酬”，或许根本就不是钱。

果不其然，见纪幼怜面露难色，周霞迅速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缓缓开口。

“我听说，你和商家那位大少爷，最近来往密切？”

“如果我没记错，他不仅是明朗集团的继承人，更是明朗旗下那个高奢品牌……法宝莲的现任总裁，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