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部传统的剧情片,也不是一部完全体的音乐电影。岚姐,”
她开门见山,眼神真切,“我想做的,是给一部剧情电影穿上轻薄的音乐外衣。”
林岚对上了她的眼睛。
“故事的背景是在福城某一天,林江生——也就是故事的男主角,拎着一个干瘪的蛇皮袋,从锈迹斑斑的班车上走下来。”
那是一条十几年了也不曾发生过变化的进村土路,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有了踏上这条路的勇气。
村口小卖部门口嚼舌根的声音,随着他的走近而越来越大声,他似乎能够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死死黏在他的身上,带着无尽的恶意。
“你瞧……那白眼狼回来了……连自己的老子都敢杀。”
然而,林江生并没有回头,他只是把头掩得更低,让油腻的刘海遮住眼睛,随后快步走向村尾那间立于村小学旁,早已破败的老屋。
钥匙在生锈的锁孔里转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除了自己,和这间老屋,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他整日不修边幅,胡子拉渣,除了给村小学送去厨房里烧饭的柴火,其他时候,都把自己蜗居在自己的老房子里。
村子里小孩都说,村小学旁,住着一位“怪人叔叔”。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一辆大巴开进村庄。
然后,他就听到了她的歌声。
一个午后,这歌声就如同一道溪水,猝不及防地流向了他的这片干枯地。
他猛地推开了窗。
他看见女孩站在简陋的讲台上,身上是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衫,阳光透过木窗,打在她乌黑的发梢上。
同样的,也打在了林江生贫瘠的泥土上。
他听见她在教孩子们唱《送别》,年轻的生命、如同百灵鸟一般的生命,唱不出《送别》之中厚重的情绪。
却能够叫他感到平静。
“孟枕云,也就是我们这个故事的女主,21岁,福城师范大学教育专业的大学生,她主动报名了学校举办的‘三下乡’活动,来到了这里。”
有一天晚上,她因为写教案写到晚了些,从学校里出来时,四周已是无边的黑暗,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巴路上,没一片竹叶的响动,都足以让她胆战心惊。
然而就在这是,她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是一盏小小的煤油灯。
随即,一段悠扬的口琴声传来,乘着夜风稳稳地飘了过来。
那口琴吹出来的旋律简单而又熟悉,她听出来了,是……
《友谊天长地久》。
孟枕云愣住了,她借着那朦胧的灯光,看清了那个吹口琴人的轮廓。
——竟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怪叔叔”。
他靠在老房子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下,低着头,专注地吹奏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唇边的口琴。
而她的心,也莫名放回了原处,她经过他的时候,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是在这温暖的音乐与灯光中,简单的打了一个照面。
再后来,他们熟络了,一次偶然的机会,孟枕云在他的窗台上,看到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被用来压着几朵晒干的满天心。
当时的孟枕云感到很奇怪,她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新年杀猪的刀。’
林江生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再说一件旁人的事。
‘那年,我妈就是趁着除夕夜放鞭炮的声音跑的。她是个大学生,被拐卖到这里……但被我爸发现了,打断了她了双腿。’
他的手缓缓抚摸过这把镰刀。
‘我看着我的妈妈,她全身的皮肤,就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她的肚皮下垂,里面的内脏,也是下垂的。’
‘我再也无法忍受……偶然的一日,我爸喝醉了酒,回到了家……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我举起了这把刀。’
他抬起头,第一次勇敢地看向了孟枕云,眼里闪着泪光。
“林江生用自己的方式,‘解救’了她的母亲,也迎来了他长达十年的牢狱。”
林岚还沉浸在这个悲情的故事之中,以至于当纪幼怜停下的时候,她还愣了几秒,下意识地翻了翻眼前的蓝本,不可置信地抬头:“没了?”
纪幼怜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狡黠的表情,笑嘻嘻地摊手:“你懂的,后面还没想出来呢。”
林岚看着她这幅样子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扶了扶额头。
“纪幼怜?我该说你些什么好?”
林岚站起身,看了看腕表,时间正好。虽然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熟悉她的纪幼怜知道,她已经被这个故事所感动了。
她利落地将桌上的稿纸和分镜收拾好,紧紧环抱在怀里,随后她看向纪幼怜,还是那副专业严肃的表情,却已不像之前劝她休息时那般严肃。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虽然你的剧本还没完整,但已经显示出了这个故事足够的内涵,它非常有理,我很喜欢。但是……”
她话锋一转,说到:“我喜欢,并不代表下午创意评估会上其他的制片人和开发团队也会同意。你的故事,骨子里还是更偏向于文艺剧情片,商业爆点不足,如果不请大咖担纲,从纯粹的市场角度考量,它可能就只剩下拿奖的价值,但你我也不能保证,这部电影的周期,不会撞车其他的大导电影。所以……”
林岚顿了顿,直视她:“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对了,你有心仪的人选吗?”
“……有,但是……”纪幼怜皱了皱眉。
“你不能保证他愿意来演,对吧。”林岚直接了当的指出了另一个问题,“男主的人设,并不算好,虽然是男主视角的电影,但事实上是捧女主的,愿意接这部电影的男主,一是不介意番位,二是他会愿意挑战这类非纯白的角色。”
“你看,”林岚说,“这也是开发团队会思考的问题。”
纪幼怜点了点头,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因为她心里非常明白林岚所说的现实。
资本本身是逐利的,这样一个沉重且不那么“商业大片”的故事,前路必然不好走。
但比起妥协,她更想拍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故事。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纪幼怜才感到意思疲惫,她揉了揉眉心,正准备整理思绪,忽然就看见办公桌旁的手机上,显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
全都来自商时言。
纪幼怜微微一怔,随即没忍住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给商时言发了条消息过去。
另一边,明朗集团总部会议室。
冗长的奢牌项目汇报会议正在进行,商时言坐在长桌的尽头,看似专注地听着下属的汇报,事实上手指尖把玩的签字笔早已说明了他的走神。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还伴随着轻微的震动。
他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内容很简单,只有六个字。
微信
纪幼怜:刚在开会,什么事。
商时言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两秒,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他并没有分心太多,只是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随后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倒扣在桌面上,随即抬起眼,对停在那里等他回完信息的下属微微颔首,淡淡道:“继续。”
下属显然察觉到商时言方才一瞬的走神,见他示意可以继续,才连忙点头接着汇报:“关于明年的春夏款,Veronica总监那边提交了初步概念,她希望可以以‘复苏的童话花园’为主题,强调花草藤蔓的线条与高级礼服的灵动剪裁相容和。并且总监还认为,这是我们明朗集团旗下奢牌正是开设成衣线的第一年,作为首季的设计品,必须具备有强烈的记忆点,能够在市场上树立鲜明的品牌形象。”
商时言抬头看向投影幕布上闪过的几副概念手稿,简洁地说到:“嗯,概念不错,按照她说的做,保障资源和预算。”
“是,商总。”下属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做完这些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些为难,声音明显低了许多,看上去有些胆战心惊。
“商总……Veronica总监让我务必向您请示一件事。”他小心翼翼地问出口,“她说她收到了集团总部公关部的邮件抄送,邮件里提到,说要初步拟定邀请顾小姐担任我们成衣线的首位品牌大使。总监想问……这是您的最终决策吗?”
闻言,商时言手中转动的签字笔瞬间停顿了,他皱了皱眉,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这肯定是他父亲商建明的手笔。
他急于利用这种手段捆绑顾家,做实商顾两家联姻的传闻。
商时言下意识想要拒绝,但他明白现在还不是彻底激化和父亲矛盾的时候。无奈,他只好偷偷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烦躁:
“就一个大使头衔,给她吧。以后这种级别的人事安排,不必特意问我。”
谁知听到他这话,下属的脸色更苦涩了,倘若不是打工人的基本素养,他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但是……商总,Veronica总监特别强调,叫我一定要把原话带到。她说……她说顾小姐的公众形象,偏向于甜美乖巧的小白花风格,与我们品牌打造的‘野性力量感浪漫’核心风格严重不符,强行撮合,智慧适得其反,损害整个品牌,她作为创意总监,无法……无法对这种不专业的行为视而不见。”
下属硬着头皮复述完,连呼吸的勇气都没有了,整个会议室也瞬间陷入一片的低气压,其他的参会人员也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商时言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要冷笑:“都这么有想法,问我做什么?”
说完他便后悔了,毕竟Veronica是他高薪从欧洲挖来的顶尖人才,对艺术和品牌有近乎偏执的坚持,遇到这样的事,着急也是正常。
他闭了闭眼,方才因为收到纪幼怜的回复而产生的那点好心情,此刻也被这强行塞给他的烦心事彻底打断了,再睁眼,他选择不再多说其他,摆了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
“再说吧,先散会。刚刚我说的话,不用转述去给Veronica听。”
说完,他不再看其他人各异的脸色,率先站起身,拿起扣在桌面的手机,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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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