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幼怜的这一声“滚”字,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之中,却并未泛起波澜。
商时言非但没有恼怒,甚至眼底那丝得逞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他好整以暇地收回目光,罕见的服软:“别这样嘛。”
他语气慵懒,像无数次胜券在握那行,似乎什么事都不会让他真的动气。
“我就开个玩笑,”他轻描淡写地说,“你别太在意。”
纪幼怜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她,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反问到:“是吗?”
“我第一次知道明朗集团的大少爷还会开玩笑呢。”
她顿了顿,声音之中的冷意未减少半分。
“可惜我不是你家保姆,更不会顺着你的台阶就下。”
商时言瘪瘪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讽刺,又或者说,他早就做好了迎接她所有尖刺的准备。
他摊了摊手,并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退开,反而依旧维持着那过分亲密的距离,声音低沉而缱绻:“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我错了,对不起。”他重复了一遍,“我和你道歉,还生气吗?”
这几乎算得上是他罕见的低头,倘若这一幕给港城媒体看见,必然又是预定明日晨间的热点新闻。
纪幼怜没有立即回答,她静静看着他,虽面上不显,心底却在偷笑。
他很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样。
他的真心到底放在哪里,又想用怎样的掩体挡住,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故作轻松的姿态下,到底有几分真?
还和她装呢?
她忽然觉得,这场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的游戏,彼时变得更加有趣了。
“行吧。”车内短暂的沉默被纪幼怜打断,她抬起眼看向一旁慵懒的男人,眉目舒缓,开声问到:“你到底想怎样?”
商时言似乎就在等着她的这句话,他笑了笑,不再卖关子,语气也轻松的像是在讨论天气。
“下周我爷爷生日,不是大寿,就几家人聚一聚,你会来的吧。”
他看着她,车窗外的光影略过他带笑的眼底,明明灭灭。
不等纪幼怜回应,他继续加码,冷静的像是真的在讨论交易:“只要你来,我就给你投1.5个亿。”
见她没反应,他急忙补充到:“纯粹投资,不干预你的创作。”
闻言,纪幼怜挑了挑眉:“就这样?”
商时言摊了摊手:“就这样。”
纪幼怜沉默了半晌,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落在窗外飞速流逝的夜景上。
下了高架桥,城市的霓虹灯越来越繁杂,光影从她精致的侧脸划过。
正当商时言几乎已经默认她同意了这场交易时,她忽然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沉默。
“联姻,是你的意思,还是商老爷子的意思?”
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再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她口中的商老爷子,指的是明朗集团的实际掌权人,他的亲爷爷商明朗。
这个看似轻飘飘的问题,对于商时言来说,却是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他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尽管只有一刹那,却已足够让纪幼怜捕捉到。
车内的空气有一些凝滞了。
商时言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真皮扶手,直到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觉得呢?”
他反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纪幼怜不再看他,重新转头看向了窗外愈发熟悉的街景,语气平淡:“我不知道。”
“不过如果是商老爷子的想法,我会考虑的。”
——好冷漠。
这是商时言听到她说的话后,下意识地反应。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住了,独留下空落感。他盯着她冷漠的侧脸,指尖无意识的收紧,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如果是我的想法你会不会考虑?”被硬生生卡在了唇齿间。
然而想就在他双唇微张,即将把质问脱口而出的瞬间,只听“咔哒”一声,后座与驾驶位中间的白色挡板,缓缓升了起来。
司机老孙毕恭毕敬的声音适时响起:
“少爷,打扰了,纪小姐的住宅到了。”
话音落下,劳斯莱斯已然稳当停在了纪幼怜居住的高级公寓楼下,车外的路灯透过车窗,在她的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
那句几乎要说出口的问话,被生生堵了回去,卡在商时言的喉咙里,不上不下。
纪幼怜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一般,干脆利落地伸手,推开了车门。
晚间的风瞬间涌入车厢,吹散了叫人窒息的沉闷。
但纪幼怜没有立刻关上车门,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着商时言干脆利落地颔首,语气恢复了懒散的客气:
“我记住了,于公于私,老爷子的寿宴我都会去的。”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至于投资的事,我还是希望商少爷考虑一下,毕竟投资,并不是一件可以儿戏的事。”
商时言挑眉,看着她瞬间切换成商业精英的模式,没忍住勾了勾唇角。他靠在椅背上,带着些许玩味地回应:“好。”
听到他的回答,纪幼怜也不再多言,随着“砰”的一声轻响,车门内外瞬间被隔绝成为两个世界。
商时言透过深色的车窗,看着她高挑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他才有些僵硬的缓缓收回了目光。
车内,瞬间只剩下沉默。
他垂下眼睫,开口道:“开车吧。”
纪幼怜的高级公寓与商家的临海庄园,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几乎横跨了整个港城,所以当商时言的座驾终于驶入那依山傍海的庄园时,已进深夜。
车平稳的停靠在主别墅气派的大门前,商时言推门下车,却意外发现别墅一楼的客厅竟还灯火通明。
照理说,他那注重养生的父母早就该歇下了。
不好的预感掠过心头,商时言蹙了蹙眉,随后推开了沉重的雕花木门。
他的目光,正好落在会客厅沙发上正襟危坐的二人身上。
那是他的父亲商建明和母亲周婉青。
看见他进来,两人的脸色同时沉了下去,商建明率先开口,显然正在压制火气。
“干什么去了?”
商时言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中厨,厨房里温着一杯纯牛奶,是保姆阿姨知道他肠胃不好特意为他温着的。
他抿了一小口,随后才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没干什么,有朋友回国,去接她一下。”
“没干什么?!”商建明瞬间暴跳如雷,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商时言就是一顿大骂:“你知道现在港城媒体都怎么说你吗?‘风流公子为博美人一笑,劳斯莱斯高调现身机场’!还好晚报的消息被我知道帮你拦了下来,要是这话传出去,你和顾家的联姻就要黄了你知道吗?!!”
“哦。”商时言慢条斯理地咽下喉间的牛奶,随后才缓缓转过身,直面暴怒的父亲。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中的杯子被他晃出了晃酒杯的架势,他反问到:“我什么说过,我要娶顾家那个大小姐了?”
“你……!”商建明被他这番话气的猛地捂住了胸口,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站在一旁的周婉青急忙扶住丈夫,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颗药塞进他嘴里,又连忙递上水杯。
看着丈夫把药咽下去,她才重新站起身,双眼通红的盯着商时言,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真是翅膀硬了!怎么敢这样和你爸爸说话!”
商时言冷眼看着这一切,甚至父亲痛苦的模样也并未激起他任何的波澜。
客厅里,只剩下商建明痛苦的粗喘声。
商时言没在理会太多,仰头将杯子里的热牛奶一饮而尽,随后抬起头,声音平静得甚至有些冷酷:
“身体不好就早点睡,别把身体搞垮了。”
他顿了顿,随后才像想起来什么,补充了一句提醒。
“哦,搞垮了也没关系。”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商建明的脸上,唇角勾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毕竟明朗董事长的位置,我死了,也轮不到你。”
他随手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看也没看会客厅的商父商母一眼,转头就朝着楼梯口走去,脚步里还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晃晃悠悠。
“等你把身体整好了再考虑展现你的大男子气概吧。”他背对着客厅的混乱,声音不大,却保证一定能传入商建明的耳朵里,“哦对了,忘了告诉你,高级酒店板块的股价最近都快跌破发行价了。爸,快展现一下你的大男子气概和商业手段,力挽狂澜一下?”
他故意把语调拖的很长,丝毫不掩饰语气之中的戏谑和嘲讽。
“毕竟,再这么跌下去,都不用等你把我赶出明朗集团。”
他稍稍停顿,鼻腔指尖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
“爷爷怕就要先你一步,把高级酒店这你手里唯一的最后一块板块,都彻底收回来了。”
“你!”
这话好似尖刀,一把划开了商建明还在勉强维持的理智,也把他的心魔挖了出来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他从未真正掌握明朗集团的实权,老爷子随时都能将他的一切收回。
一口气没顺上来,商建明猛地瞪大眼睛,他怒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你个逆子!!”
心脏瞬间传来一阵绞痛。
他伸手指着商时言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却无法继续骂出一个字。
他眼前一黑,“砰”的一声,沉重的身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倒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
“建明!”周婉青尖叫一声,慌乱的冲着闻声赶来的佣人嘶吼,整个会客厅瞬间乱作一团,奔跑声和哭喊声交织在一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连头都懒得回。
他低垂着眼,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步调,晃晃悠悠地沿着铺着柔软地毯的螺旋楼梯向上走。
楼上的走廊昏暗安静,与楼下的喧闹彻底隔绝。
他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握住门把手,推开。
身后还隐约能听见周婉青崩溃的哭喊声,以及佣人焦急打电话的声音。
但他都不想理会。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随后反手关上了门。
所有的一切,彼时都被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