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灼玉心道李逢舟无事不登三宝殿,心想:我一个边缘人,不去衙门还用得着派人来找我?有鬼。
“你怎么来了?”
李逢舟走到案边,故意道:“你心里清楚。”
赵灼玉转而看向似笑非笑的无双,揶揄道:“这李大人啊,才到京兆府没几日呢,想来是在哪里绊住了,特来向我讨教呢。”
又看向李逢舟,笑道:“总不会是离不开我,没事也要跟来吧?”
李逢舟嘴角发僵,他不得不承认,赵灼玉的嘴皮子功夫已至炉火纯青之境。
“赵推官还说我是山鸡舞镜之徒,其实你也不赖。”
赵灼玉瞪着李逢舟,不待她发作,李逢舟摆出一副热脸贴了冷屁股的表情,叹道:“今晨孙仵作和他新收的徒弟有了线索,我想着你一定好奇,这才马不停蹄地找来。可我看出来了,你不待见我,我走就是了。”
说罢重重一叹,转身朝外。
赵灼玉搁下笔去追,在李逢舟跨出门槛前抓住他的衣领,生生将人捞了回来。
李逢舟呼吸一窒,险些往后倒在赵灼玉身上,又被她按住后背扶稳了。
“什么线索?”
李逢舟整理衣襟时睨了赵灼玉一眼,“你这是什么态度?”
赵灼玉心里痒痒,能屈能伸地朝李逢舟欠身施礼,“请李大人不吝赐教。”
李逢舟满意地点点头,赵灼玉将他领进里间说话。
他刚悠悠坐下,突然感觉后背一凉,赵灼玉的目光如有实质地钉在他身上。
他生怕赵灼玉会打人,忙入了正题:“孙仵作不是收了个徒弟嘛,那小子也将贾似仁的尸体细细验了一遍,和孙仵作有了不一样的见解。”
赵灼玉闻言眼中厉色果然褪了,走到李逢舟跟前问:“哪里不一样?”
李逢舟将今日在衙门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巳时初,孙仵作带着另一名年轻的仵作尹嘉良找去李逢舟的值房。
孙仵作一脸歉疚道:“李大人,下官多有疏漏啊。”
李逢舟疑道:“什么事,孙仵作但说无妨。”
孙仵作道:“李大人,原先下官断定贾似仁致命伤为花瓶所致,也怪我老眼昏花,不如以前细致了。这不,小尹才来,想多多学习,就让他多验了两遍,这才发现了问题。”
他拍了拍跟在身后的年轻人的肩膀,“你同李大人说。”
尹嘉良应是,接着道:“回大人的话,下官发现苦主头颅的伤并非一种凶器造成,而是花瓶留下的痕迹掩盖了另外的伤口。伤口相叠,若眼睛不好很难发现,下官也是得益于今日天气好、光线好才得以察觉。另一种伤,倒像是更为小巧,又更尖锐的东西所致。”
孙仵作又把话接了过来:“下官一时没有定论,但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耽搁,这才贸然打扰李大人。”
赵灼玉听完眉毛拧成一团,“可依照郑夫人的供词,花瓶才是唯一的凶器。”
“可不。”李逢舟耸了耸肩,“各位上官员都想着定郑夫人的罪了,此事一出,只得再探。”
赵灼玉摩挲着下巴来回踱步,淡紫色的衣摆随灌进屋中的微风荡出波浪,浪又随人翩然而动。
看得李逢舟不禁心想:她不挖苦人的时候自成佳景。
转瞬却被这念头吓了一跳,猛地摇了摇头,又听赵灼玉推测道:“难道郑夫人说的是假话?可这又是为什么?我本来还想着孔鸿朗看见的人就是郑夫人,一切都对上了,如今却值得再细细深究。”
李逢舟道:“在郑夫人院子里确实发现了血衣,照此,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她自己也认了,若再找不到其他证据……”
罪名也只能落在郑兰身上。
“可出现两件凶器很是奇怪,书房里只有花瓶对得上。”赵灼玉拍了拍脑袋,喃喃道:“或许还有什么线索被忽略了。”
她越走越急,李逢舟的目光却黏在她身上似的左右移动。
只见她突然把手一拍,双眼睁圆,眸光璀璨,“有了!”
*
赵灼玉催着李逢舟又去了贾似仁的书房,指着书橱上的秤道:“秤砣是不是比花瓶小巧?只是不知这秤砣做成了什么样。”
李逢舟微微低头,看着赵灼玉凝思的面容,不由暗叹:心细如发,当如此啊。
“找那个叫春香的丫鬟来问问。”
李逢舟请人找来春香后一问,春香只道:“只记得秤和秤砣都算不得大,但书房里东西多,具体什么样不记得了。”
赵灼玉和李逢舟生怕打草惊蛇,没再追问。
赵灼玉推测:“若秤砣真是凶器之一,那多半是沾了可以辨认凶手线索,否则为何要藏?郑夫人只要说是用了两种凶器就能把话圆了。由此,是不是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若假设成立,谁能让郑兰心甘情愿为其顶罪呢?
李逢舟点点头,提议道:“你先回衙门跟把你的推测告诉孙仵作,我在贾家盯着。”
赵灼玉独自一人回了京兆府,找到孙仵作时他正在写卷宗。
见有人来,他搁下笔迎上前关切道:“身子如何了,怎么不在家多休养两天?”
赵灼玉疑惑须臾,故意道:“孙叔怎么知道的,有劳您挂怀。”
孙仵作道:“今日点卯你不在,李大人说你昨日就不大好了,替你告一天假。”
说着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别听衙门里的某些人非议,我知道你近日劳累,李大人同你一起办案,替你告个假本就没什么。”
赵灼玉得知李逢舟竟然替她告假,心下不免感激。
孙仵作生怕她被旁人的话刺痛,又安慰了几句,招呼她落座稍等,才把尹嘉良喊了过来。
尹嘉良时年仅十七,一身月白色衣裳,面色无悲无喜,很是沉稳安静。赵灼玉与他见过两次,但没说过几句话。
见过礼后,赵灼玉问:“贾似仁后脑上的另一种伤,会不会是秤砣所致?”
尹嘉良略一思索,道:“这就得看那秤砣是何形状,边缘是利是钝。但赵推官这么一说,下官觉得不无可能。”
赵灼玉将贾似仁书房中少了一个秤砣的事道出,两位仵作听罢皆沉凝起来。
尹嘉良率先道:“如此倒很有可能,否则好端端的,秤还在,秤砣怎么消失了?”
他跟师父借了纸笔,一面思忖一面在纸上画出一个棱角分明的秤砣。
他画了两张,一张自用,一张给了赵灼玉。还不忘答谢道:“多谢赵推官提供思绪,下官以为那秤砣大约是这样,希望能帮到赵推官。”
赵灼玉道过谢后直奔牢房,去问薛管事可知贾似仁房中的秤和秤砣什么样子。
孰料薛管事变了态度,既不回答赵灼玉的问题,也不给她好脸色。
想来是知道郑夫人认罪,埋怨人呢。可贾似仁能昭雪,对于薛管事难道不是好事?
赵灼玉心中涌起别样的猜想,但见薛管事对自己视而不见,只好走了。离开大牢时不忘去郑兰所在的牢房偷看。
只见她端坐在暗影中,抬着头看窗口的方向,看不清她的神色。
*
赵灼玉再度去到贾似仁的四照轩时,但见李逢舟和向微之在凉亭下,隔着石桌正在说话。
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赵灼玉心下生奇,蹑手蹑脚地靠近,在离凉亭三步外被李逢舟瞥了一眼。
“赵推官怎么总是偷偷摸摸的?”
向微之转过头来,赵灼玉立马讪讪一笑,“什么偷偷摸摸,我只是走路轻,向姨娘别听他胡说。”
向微之轻拭眼角,笑着起身行礼,“二位大人净爱说笑。”
赵灼玉坐到向微之旁边,问:“先前去了姨娘的院子,听说姨娘身子不适,可大好了?”
“不过是乏累,没什么不好的。”
“姨娘多保重。”赵灼玉见向微之哭过,轻抚她的背以表安慰。
人一被安慰,反倒更委屈了。
向微之双眼愈发热,哽咽道:“李大人已经同我说了,没想到、没想道是她……”
“我知道她对老爷是有恨的,可我没想过她竟下如此狠手,老爷没了,我们日后该怎么办啊?”
向微之越说越伤心,以帕捂脸抽抽噎噎,浑身发颤。
赵灼玉不知李逢舟为何这个节点上告诉向微之,但还是安慰道:“姨娘,事已至此,节哀。二小姐还等着你呢,你千万得保重身体。”
提到女儿,向微之缓和不少,擦干泪后问:“那夫人她,该当如何?”
李逢舟淡淡道:“凌迟。”
赵灼玉离得近,明显察觉到向微之一颤。
“凌迟?这么严重?”
李逢舟反问:“你没看过律例?”
“自然是看过的。”向微之藏在袖下的手攥成拳,“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矛盾,我是说如果,如果是老爷先动的手,那还至于凌迟吗?”
见赵灼玉目光一沉,向微之忙解释:“大人别误会,我不是替夫人开脱。我虽然与她不和,但她的为人我了解,她应该不会主动招惹。”
李逢舟道:“《大晋律》有言,妻杀夫皆判凌迟。”
“这样啊,这样啊……”
向微之扶着石桌起身告辞,离开凉亭时双脚相绊摔倒在地。
赵灼玉忙上前扶人,向微之窘迫道:“想来是没休息好,路都看不清了。”
赵灼玉提议送她回去,她立刻拒绝,只道:“大人公务繁忙,岂敢继续叨扰。”
不待赵灼玉再劝,向微之忙不迭地走了。
赵灼玉站在原地静静目送,心下疑窦丛生。
李逢舟的声音突然从后方响起:“眼神怎么骗得了人?你相信她与郑夫人不和吗?”
赵灼玉摇头,电光石火间,她将某个不起眼的瞬间定义为了线索。
颤抖、宽大的衣袍、不愿让女儿与赵灼玉过多交流……
“向姨娘八成也被贾似仁打过。”赵灼玉推测。
孔鸿朗被带来贾家那日没见过向微之,那他三月廿一晚见到的女人会不会是向微之?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赵灼玉心中萌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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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暗香辞(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