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玉（探案） 第29章 暗香辞（六）

向微之绞着帕子望赵灼玉一眼，“大人还关心这些事？”

赵灼玉口是心非道：“姨娘你是不知道，我成日在衙门里面对那些男人，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眼下和你投缘，当然不能放过听你说话的机会。”

向微之掩嘴笑道：“那我跟同你讲贾家的事，你也同我说说你是怎么到衙门里当官的，我好奇得很呢。”

赵灼玉欣然同意，向微之才缓缓道：“两年半前夫人嫡亲的女儿嫁给了老爷一位生意伙伴的儿子，可不到半年就病死了。那家人自责没照看好小姐，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到贾家，说是作为对老爷和夫人的补偿。”

她说着神色一变，将手帕一甩，略显不快道：“老爷失了女儿自是心痛，但有补偿总比什么都没的强。可是那女人却偏说‘忻儿打小身子骨好，况且上次回家还好好的，不可能突然病死’。言外之意就是女婿家害死了小姐，可那女婿家岂是好相与的，听了夫人的话后当即改了主意，说这亲家不做也罢，还将东西都收了回去。因为此事，贾家的生意受创，老爷东奔西走地求人，这才略有好转。夫妻二人从此渐生仇怨。”

“所以郑夫人念往生经，是给女儿念的？”

向微之点点头，目光一沉，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悲悯：“你说她当时要是不闹，如今的日子该多好，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最后一句在赵灼玉听来多少有些违心，她本想反驳，却怕碰了向微之的逆鳞不便打听其他，只好沉默，让向微之觉得有人赞同她的话。

赵灼玉看向微之神思飘出九霄外，再次开口道：“姨娘可知孔家与贾老爷的有往来？”

向微之眉头一皱，有所警惕般道：“你问这作甚？你认识孔家的人？”

赵灼玉见状猜到向微之或许也不待见孔家，便道：“实不相瞒，同我一起来的公子的父亲和孔家有些……”

她挤出一个“你懂”的表情，继续道：“那位公子刚到京兆府，我也不知他对孔家人是何态度。但我有意巴结他，所以才跟姨娘探探口风，若你不方便就算了。”

趋炎附势实属正常，何况一个女子在男人堆里本就不易。

向微之很能理解赵灼玉的小心思，思忖片刻后道：“要说关系好，那只是表面上的。孔家人的人看上了老爷的钱财和商铺，孔公子两月前还给老爷的投过钱，说到明年过年再行分润。我曾听老爷醉后提起，孔公子带来的钱指不定是从哪里贪来的。”

洗钱？赵灼玉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又听向微之压低声音继续道：“原先老爷为了打点他侄子的事，送了孔大人几件玉器，又帮着他卖出了高价，钱转手就到了孔大人手里。这种手段倒也常见，若能给贾家的人谋个一官半职也不亏，只是那家人心太黑，收钱不办事，美其名曰要把老爷引荐给其他官员，实则就是想利用他继续洗银。”

赵灼玉把和向微之的交谈转述给李逢舟听，又补充道：“我去向姨娘的院子时确实看见了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小姑娘，她应当就是孔鸿朗口中所说的贾似仁的女儿。不过向姨娘没同我提孔鸿朗来招惹一事。”

李逢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在外走访，街坊邻里的人只道贾似仁宅心仁厚，是个好人。”

赵灼玉今日并未和李逢舟一起离开贾宅，故而二人的消息到现在才互通。

把李逢舟的话和向微之的结合，赵灼玉不由皱眉道：“既然贾似仁名声好，为何身强体健的女儿突然病死后他没有和郑夫人站在一起，反而生了嫌怨？”

“我有想法。”柳明笙突然发话，双眼明光瓦亮，赵灼玉点头示意他说话后，他问：“向姨娘瘦不瘦？”

“瘦。”

“那就对了！”柳明笙激动得双手一拍，言辞凿凿道：“向姨娘在丫鬟离开之后偷偷溜进了贾似仁的书房，因为贾似仁不设防备，便被向姨娘用花瓶砸死。”

赵灼玉睨柳明笙一眼，“也不能用瘦来断定，贾家长得瘦的人不少，而且向姨娘有人证，她亥时就睡了。退一万步，她为何要杀贾似仁？”

“表姐，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柳明笙恨铁不成钢地一叹，“听孔鸿朗的说辞，他看上贾家二小姐，他那样的纨绔子弟，定然是威胁了贾似仁将贾二小姐许配给他。可据我所知，孔鸿朗都有三房小妾了，向姨娘嘴上不说，但心里不肯，于是找贾似仁理论。贾似仁不退让，与向姨娘起了争执，向姨娘一时失智打死了他。”

“这……”赵灼玉扯了扯嘴角，“有些牵强。”

柳明笙嘴里“啧啧”，偏头问李逢舟：“李大人觉得我推测的可有道理。”

“有。”李逢舟不假思索。

柳明笙扬起下巴沾沾自喜，又听李逢舟道：“但不多。”

柳明笙笑冻在脸上，不服气道：“夫妇貌合神离的多了去了，怎么就不能是我推测那样？再说了，向姨娘身边的丫鬟那是她的人，她们的话不说十分，却也有四分不能信吧？”

见二人不答，俨然一副不信的模样，柳明笙起身拽着赵灼玉往外走，不甘道：“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天黑了，我们就去贾宅看看，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

*

一辆驴车从贾宅偏门离开，慢悠悠地驶在无人小巷。

车夫哈欠连天，嘟囔道：“时辰还不到呢就知道折磨人，大半夜的要运些污秽。竟然还有人要讨这脏东西养花草，也不嫌恶心。”

三道身影不远不近地跟在车后，随车夫拐了好几个弯来到一户人家门外。

车夫停稳驴车后才叩了三下门，门转瞬就开了。

开门的人塞给车夫一块碎银，示意他把驴车上的桶搬到院子里。

车夫得了钱笑眯眯地应了，可那桶今天像灌了石头一样重，离开贾宅时有人帮忙，眼下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讪讪一笑，开门的人轻叹一声，无奈地上前帮忙。两个男人就这么步履艰难地把木桶抬进院子里。

车夫离开后，赵灼玉肘了柳明笙一下，他当即会意思，鬼鬼祟祟地跟上。赵灼玉则摸到那户人家门外凝神细辨，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李逢舟上前低声道：“上墙看看？”

赵灼玉抬头一望，以后她的体格，徒手攀墙不太行得通，转而对李逢舟道：“我爬墙的功夫不如你，要不你爬上去看。或者我踩着你上去也行。”

李逢舟从赵灼玉尾音上扬的语调中听懂了她的小心思，心道：这回可不能再上她的套，偏不能如她的意。

于是离远了些，脚下蓄力，身影如风般朝墙奔去，起跳后似能在空中一滞、再次发力一般，伸展本就修长的手臂攀住墙，连带下身翻至墙上。

赵灼玉不由一叹，十分好奇李逢舟这功夫是跟谁学的，更羡慕他惊人的弹跳力，暗暗发誓自己也要勤加练武，绝不能被李逢舟比下去。

李逢舟环望一圈，见这一进院中放着方才搬进来的桶，可这家的主人却没了踪影。不过东边厢房一片暖黄，想来那人是回房了。

李逢舟的目光定在木桶上，一时疑窦满腹，深觉里面装的八成不是它原本该装的东西。

他侧目看了站在墙角伸着脖子的赵灼玉一眼，随即心一横，轻飘飘地落进了院中。

赵灼玉被李逢舟此举动吓了一跳，生怕他被人发现拖了后腿，急得在原地把脚一跺，猫着腰走到门前眯着眼使劲往门缝里看。

可惜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但下一瞬糊在门缝里的黑被扣走了一般，一道微光从赵灼玉的眉毛穿过眼珠映在脸颊。

她大惊——这人家的主人躲在门下阴影里守株待兔！

赵灼玉还来不及提醒，只听里头“咚”一声，像是木头相撞。

她不假思索地用力踹门。一击无用，便后退几步再次冲刺猛踢。

一声巨响后整扇门扑倒在地。

只见李逢舟和一持棍男子搏斗。木棍在风中划出“嗡嗡”声，每一下都极其用力。

李逢舟左右躲避，不敢贸然出手。赵灼玉当即看出李逢舟飞檐走壁在行，却不擅与人搏斗。

赵灼玉疾步上前，抬脚踹得男子向前一个踉跄，李逢舟抓紧时机夺过木棍劈向男子，被他侧身堪堪躲过。

男子暗道不妙，手往衣襟里一伸，再回身将手中之物洒向赵灼玉，转瞬又给了李逢舟一掌，把人逼退后奔向门外。

赵灼玉吃了暗算，双眼疼痛难耐，生怕失了平衡，忙坐在地上蹭掉眼周的粉末。

李逢舟见状揉着胸膛上前查看，却被赵灼玉推开，“先去追人。”

李逢舟一咬牙追了出去，找了片刻不见人影，又怕赵灼玉独自一人遭遇不测，只能折返。

走到门口时，李逢舟见赵灼玉静静躺在地上。

月华流泻，宛若在她身上盖了一层晶莹的薄纱。

别是中了毒。

李逢舟登时魂飞魄散，拔腿就跑，一个踉跄后顺势跪在了赵灼玉身侧。

“喂。”李逢舟探过鼻息，发现还有气后拍了拍赵灼玉的脸，“醒醒，别死！”

赵灼玉毫无反应，李逢舟低骂该死，随即手穿过赵灼玉后肩，要将人横抱而起之际，手上的人突然推了李逢舟一下。

“我可能……快不行了。”

“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

“没用了。”赵灼玉却是摇了摇头，把李逢舟彻底推开，虚弱道：“请你转告我爹娘，是我不孝。还有……还有我欠你的银子，我爹娘会代我还你，我不想欠你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