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玉（探案） 第26章 暗香辞（三）

郑夫人得知官府想验尸先是沉默，随后道：“虽说死人也得体面，但比起体面，真相更重要。我久居深宅，所知甚少，一切都听各位大人的安排。”

贾似仁的尸体被运走后，赵灼玉留下找线索，她看李逢舟神情恹恹地站在廊下，于是打趣道：“李推官到京兆府任职第一日就想着如何躲懒了？”

李逢舟靠在柱子上打了个哈欠，抱怨道：“不过是昨夜没睡好，刚上任就遇上案子，也真够倒霉的。”

赵灼玉笑了笑，走进书房时故意道：“还好这回刑部的人没把案子揽过去。”

李逢舟一时语塞，默默跟了进去。

赵灼玉在书房中观察一圈，发现地上有模糊的鞋印，于是蹲下来细看。

李逢舟一面随意翻着书橱上了书，一面提醒道：“应该是踩到了血，已经被擦拭过，看不清了。”

赵灼玉转头睨他一眼，“你发现了怎么不说？”

“赵推官也没问啊。”李逢舟耸了耸肩，“我主动提，倒像看不起你似的。”

“哦。”

赵灼玉顺着被擦拭过的血迹走到窗边，发现窗子有被撬动的痕迹，又赶忙去看了其余的窗子，发现是锁住的，从外面无法打开。

“奇怪。”赵灼玉嘟囔了一句，李逢舟以为她有所发现，凑过来微微躬身问：“看什么呢，有什么线索？”

温热的吐息掠过赵灼玉耳畔打断了她的思路，激得她猛地仰头，后脑直接砸在了李逢舟脸上。

两声“嘶”一起响起，赵灼玉捂着脑袋转身，看见李逢舟捂着鼻子，双眼几乎渗出泪来。

“干什么靠过来？”赵灼玉直瞪瞪地看着李逢舟，想着他应该很疼，但又觉得这与她无关，嘴硬道：“你、你活该被撞。”

“好好好，我活该。”

李逢舟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觉鼻腔涌出热流，拿开手一看，果然沾了血。

“你流血了！”赵灼玉吓了一跳，没想到李逢舟这么脆弱。

李逢舟暗道不妙，“我”字还卡在喉咙里，眼前已是天旋地转，直愣愣地往一侧倒去。

赵灼玉心下大骇，一个箭步上前揽住李逢舟的肩，屈膝伸手穿过他腋下把他拖至游廊下。

赵灼玉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她第一反应竟是怕李逢舟破坏了书房中的摆设。

她掏出手帕将李逢舟的鼻血擦了，又伸手撑开李逢舟的眼皮，惊觉看不懂后才拍了拍他的脸。

“喂，你不会是血厥吧？你别吓我啊，我没钱赔你。”

赵灼玉摇不醒李逢舟，丢下一句“你先睡一会儿”就去叫人帮忙了。

*

“李逢舟，你是个没用又碍手碍脚的人……”

李逢舟耳边回荡着父亲和赵灼玉对他的指责，他猛地睁眼，入目的是自己寝屋中熟悉的陈设。

他长长舒了口气，坐起来擦掉额间的薄汗，又呆呆地盯着透着金光的窗棂。

依稀想起朦胧之中有人背他上了马车，那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已经傍晚了吗？这次竟然昏睡了这么久。

李逢舟掀开被子下床，门突然被推开，他蹙眉望去，见到来者是楚长昀才舒展了眉眼。

“呦，终于醒了，看来我算的时辰不错。”楚长昀把药放在你桌上，“过来喝药。”

“你怎么来了？”李逢舟披上外衫走到桌边，看着黑乎乎的药，顿时满脸嫌弃。

“赵姑娘托人给我传的信。”楚长昀促狭一笑，“你同她提过你跟你父亲近日不和的事？不然她怎么会默认送你到这儿，还让我来照看你。”

“我为何要向她提？”李逢舟坐下后把药推远，“老毛病喝药有什么用，不喝。”

楚长昀睨李逢舟一眼，“大夫说了你忧思过重、费心劳力，一看就是没休息好，这开的是安神药。”

“庸医。”李逢舟哼笑，“我没什么好忧的，更没什么好劳的。”

楚长昀一副很能体会李逢舟钉嘴铁舌的表情，“跟同僚吵架不也得花力气。喝了吧，养足了力气才能继续吵。还是说怕苦不敢喝？”

“激将法对我可没用。”李逢舟淡然一笑，话锋一转道：“赵推官除了让你来照看我，可还说了别的？”

“你想她说什么？”楚长昀故意问。

李逢舟抛来眼刀，又将死了人的消息转告楚长昀，“你说我想她说什么？”

“何时对案子这么上心了。”楚长昀嘟囔一句，随即认真道：“她说等晚些时辰再来找你说案子的事。”

李逢舟“嗯”了一声，这才把药端起来一饮而尽。

楚长昀没看懂这是什么行径，却也懒得问，轻叹道：“要不你跟你爹服个软，有他相助，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离开京兆府了。”

李逢舟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我怕血，当初还是让我去了刑部。我如今就算是去求他，也不过是从一个见血的地方去到另一个见血的地方。”

从前李逢舟尚且能忍受父亲的一意孤行，在外人面前装出父慈子孝的模样。可自打知道父亲起了想求皇上赐婚于他跟赵灼玉的事，他忍无可忍，顶撞父亲后依然决定搬离李府。

因为赵灼玉的父亲任右佥都御史，她舅舅又是国子监祭酒，深受读书人景仰，李逢舟的父亲就打起了赵灼玉的主意。

可凭什么为了他的利益，就去伤害一个浑然无知的局外人？

彼时李逢舟也没想到，自己是因为这种事打破与父亲之间摇摇欲坠的平和。

楚长昀为好友的境遇感到痛心，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半晌后提议道：“借你父亲的势往上爬，再去做你想做的事也未尝不可。”

“是个好办法，或许有朝一日会如此。”李逢舟微微一笑，“但眼下我暂且做不到同他讲和。”

太阳落山不久，楚长昀刚走片刻，李逢舟的房门又被敲响，想来楚长昀是忘记交代什么了。

李逢舟把门拉开，见到的却是一道丁香紫的身影。

“赵推官？”李逢舟一脸疑惑，“你怎么进来的，张叔呢？”

赵灼玉生怕李逢舟是要责备张叔，忙解释道：“我在门口遇上了楚小侯爷，他说你在等我，让张叔不必阻拦。张叔送他出门，我就自己进来了。”

她目光不自觉地往屋内飘，忽而一笑：“想着男女大防呢？你要是怕羞，我们就在院子里说。”

赵灼玉一副没把李逢舟当男人的模样看得他嘴角抽了抽，“西厢房我用来藏书，里头有笔墨纸砚或许能帮到赵推官，若不嫌弃，可同往。”

“那走吧。”赵灼玉率先离去，忽然觉得自己太心急，随即放慢脚步由李逢舟引路。

二人来到西厢房，赵灼玉落座后，李逢舟把笔墨置于她身前方便她需要时书写。

赵灼玉瞥见对面的李逢舟耳根微红，神情略显不自在，心知他定然是羞于血厥之症，本想借此打趣的心思此刻被良心烧化了。

“李推官可大好了？”赵灼玉一脸关心地问，落在李逢舟眼里却有几分勉强。

“好了。”李逢舟一笑，紧接着回答赵灼玉没说出口的疑问：“别人的血我看了是会有些不舒服，但这几年习惯了，倒是自己的血见的少，会更怕一些。放心，不会影响到办案。”

难怪今日见了贾似仁没过多久就看李逢舟面色不好。

赵灼玉原以为他要躲懒，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层，一时为自己当时的揶揄感到些许愧疚。

“原来如此，李推官不必勉强。”

李逢舟点点头，问：“赵推官可有收获？”

赵灼玉眼睛一亮，“我正要和你说呢。”

彼时赵灼玉嘴里喃喃着“奇怪”，是因为她见被擦拭过的血印通向窗户，且窗户有被从外撬动过的痕迹。

“若要撬窗而进，那说明贾似仁在书房时将门反锁，若他当时还活着，为何听不见动静？此为第一个疑点。”赵灼玉凝神缕析。

李逢舟假设道：“他饮过酒，万一是他睡死了？”

赵灼玉点头认同，继续道：“几个血印通往窗子，说明作案人是杀了贾似仁，踩到血后才走向窗逃走。可春香今日巳时能顺利进入书房，那就说说明门没有锁。是贾似仁一开始就没锁，还是凶手打开了？若是后者，凶手为何还要从窗户逃走？”

李逢舟皱眉沉思，却见赵灼玉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似是期待有人搭话。

李逢舟想了想，道：“凶手或许是想从窗户逃走，发现留下脚印后擦掉痕迹，改从门离开，是为障眼法。”

“此为一种可能。”赵灼玉提笔在纸上狂写一通，边写边道：“没在贾似仁身上验出毒或者迷药。在他身上还发现了一块带血的手帕，孙仵作说暂且看不出异常。还有，我后来又去见了郑夫人，但她身子不舒服，说不见客，我又请薛管事请人问去。问的是郑夫人可知贾似仁书房中放着什么贵重之物，她说‘除了钱还能有什么’。”

“书房中还有一个掉落的钱匣，各位上官初步推测凶手是为了钱来的。知道贾似仁书房中藏着钱的，定然是他熟识之人。昨日赴宴的宾客以及与他来往密切之人京兆府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一点很奇怪……”

“哪一点？”

“贾似仁存放古玩珍品的库房里不乏既小巧又值钱的东西，若为钱财而来，何须去书房触贾似仁的霉头？把人脑袋砸了，还要割断颈部经脉，倒像是……”赵灼玉顿了顿，猜测道：“倒像是专为杀人而来。”

这种猜测也算顺理成章，李逢舟若有所思起来。

赵灼玉抿了抿唇继续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种推测，待明日再去找找线索。”

她将诸如“香气”、“银匣”、“窗子”等疑点写在纸上递到李逢舟面前，“之后还需加以印证。”

李逢舟目光落在纸上，脸上闪过难以憋住的笑容，转而轻咳一声以作掩饰。

这行为在赵灼玉看来是笑话她字写得难看。

别人笑也就罢了，但在李逢舟面前她争强好胜，如此被取笑一通，岂不落了下风？气得她顿时憋红了脸，把纸夺过来揉成一团。

刚要借口是写得太快才显得不太工整，就听院中张叔高喊一声“老爷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