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玉（探案） 第23章 枷中佛（二十三）

赵灼玉再度转醒已经是一日后的事了。

昨日她晕倒在济仁堂门外，吓得唐楚月魂飞魄散，好在济仁堂的大夫诊断后并无大碍，只道劳累过度，绷得太紧突然松懈才会如此，叮嘱往后定要好好休养。

唐楚月一面庆幸赵灼玉没有性命之忧，一面又不知怎么把人送回家。若被柳姨知道赵灼玉跟着她成了这副模样，那她以后还怎么去赵家？

思前想后，唐楚月打起了柳明笙的主意。

柳明笙得知表姐晕倒在外，不管不顾地来到济仁堂将人接走，把她送回赵府时被姑母质问一通，才后之后觉发现自己上了套。但坑他的究竟是对他不错的月姐姐，他只好认栽。

这回赵灼玉的院子被围得铁通一般，柳盼下令苍蝇都不能飞出去一只。

赵灼玉也没反抗，反而打算安心养病。

又过两日，唐楚月带着消息来探望赵灼玉。一进寝屋，一股药草味就扑面而来。

唐楚月皱了皱鼻子，心有余悸地走到赵灼玉床边坐下，抚着心口道：“刚才跟柳姨问安，我生怕她知道是我帮着你在外躲了好几日，怕她不让你跟我玩了。”

赵灼玉放下书，笑道：“我娘她肯定都知道，放心吧，你处处帮我，你来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唐楚月佯作责备地看赵灼玉一眼，“下回不准再逞强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谁玩去？”

“好啊，你就想着玩了。”赵灼玉好生不服，伸手挠唐楚月痒痒，二人一时笑得花枝乱颤，搭在赵灼**上的书“啪”一声落在了床边。

“新的话本子？”唐楚月弯腰去捡起，拿在手里拍了拍灰，“《大晋律》，怎么又看起这个来了？”

不待赵灼玉解释，唐楚月转瞬换上一副要说正事的模样：“正好，有几件事要告诉你。”

赵灼玉双眼睁得亮堂，“就等你说呢。”

唐楚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第一件，我昨日进宫探望阿姐，她告诉我陛下已经知晓了林逸的作为，痛骂此人‘人面兽心’，林逸难说会被凌迟。第二件，听我父亲说，林茂文和陈岩被双双革职，陈岩破罐子破摔，指控是林茂文用从前受贿的事威胁他对吴达下手，林茂文却抵死不认，二人对质时险些打起来，如同狗咬狗。”

赵灼玉拔高了声音：“所以旁人已经认定了吴达是受人所迫？”

唐楚月也略显激动地点了点头，“林逸都认了，到这个份上怎么还能定吴达的罪。除此之外，还判了林茂文和陈岩补偿吴达一笔银子，让他能继续参加以后的科举。”

“那就好。”赵灼玉庆幸一切还算顺利，“无双呢？”

“她还没受刑。”唐楚月知道赵灼玉在担心什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既然我们信守承诺出了小报，就算李逢舟不想帮无双，也会看在你我的面子上说到做到……吧？”

提到李逢舟，赵灼玉百感交集，她对他已算不上十成十的讨厌。毕竟在春闱这段时日，他也有在努力查线索，还请了江煜暗中协助。只是赵灼玉依旧想不明白，李逢舟分明是想把案子办成的，为何却总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发什么呆呢？”唐楚月问。

赵灼玉赶忙摇头，点了点手边的《大晋律》，微微蹙眉道：“我朝律例，有规定殴伤他人仆从要杖一百，却未明确打伤自家仆从要如何判。如此，想定林渊的罪不易……”

唐楚月见赵灼玉眼珠微动，心知她八成有了主意，试探道：“你又想借小报推波助澜？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再像之前那样恐怕不成。”

赵灼玉不是没想过这层，她沉吟片刻后提议道：“我们把小报办起来吧，光明正大地面世。”

*

一个月后，燕京多了一家名为《微烛报》的小报，它的第一次印发，讲的正是林府被打书童的经过，且着重强调了这书童大半个月前就被人从林府赎走，小报上写的都是他的亲口转述。

看到小报的人原以为这《微烛报》是原先发无名小报那家，但看笔法又颇为不同，一时难以断定。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重要的不是谁写的，而是写了什么。

林渊虐杀未遂，却因林茂文被革职前最后的挣扎至今未受处罚。

“……假借主威，行虐杀之实，视律法为无物。今虐杀仆从，他日岂非敢欺压良民？”

楚长昀站在店里一面念叨，一面吸了吸鼻子，一副大为震撼的模样。

他抬起胳膊肘了身旁的李逢舟一下，埋怨道：“你这人的心是铁打的吗？我念叨了半天也不见你给个反应。”

“要哭回家哭去。”李逢舟拿起一份小报走到门边付钱。

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伸手接过铜钱时袖子滑过手腕，李逢舟猛地瞥见了她手上半旧的伤痕，不由眸光微动，转瞬神色如常。

“客官慢走。”

李逢舟离店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微烛报”的牌匾，直到被楚长昀连声催促才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在想明白某些事后了然一笑，步伐轻快地走远。

此时一阵风灌进屋内，吹得书册纸张哗哗作响，女子忙捡起吹落在地的纸。

那风变得温柔了些，轻轻掀开垂在女子眼前的皂纱，才得以窥见半张不施粉黛却依旧明艳的脸。

无双将门关了一半，细细整理起了小报。

三月十五，杏榜放。

李逢舟将林逸中榜的消息带给了等候处以绞刑的林逸。赵灼玉也在得知林逸榜上有名后求了个去刑部的机会。

她刚到林逸所在牢房外，听见了哽咽之声：“多谢李大人相告。”

李逢舟淡淡道：“我还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你父亲，他知道后说不定比你还痛苦。”

“多谢大人。”林逸释然一笑，“能让他痛苦，何尝不是我的心愿。”

“不后悔吗？”李逢舟冷不防地问。

林逸的目光在静静立于门口的赵灼玉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眸惨然一笑：“既而悔之，亦无及已。”

“你最该悔的是没报复你恨的人，而是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赵灼玉没在暗影里，语气冷如霜雪，“带着你的罪孽赴死，于九泉之下，向你戕害之人叩首谢罪。”

话音被墙壁撞出回响，赵灼玉说完后自己也愣了须臾。

她今日来是为了让林逸死而瞑目，但听见林逸说后悔，赵灼玉想起陈清的死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凶手凭什么说后悔，要说也该去阴曹地府说。

她震惊的是她此刻过于直白，直白得可能让人觉得有些恶毒。

牢房中的人显然都愣了，赵灼玉才懒得管，爱怎么想怎么想。

她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铁链摩擦地面的当啷声与空气中的霉味混在了一起，一声闷响后，四方再次恢复了寂静。

赵灼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牢的，想起方才的声音，只觉双腿像石头一样重，于是靠在墙壁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怎么才说一句话就跑了？”

赵灼玉偏头，但见李逢舟云淡风轻地靠近。

“没什么好说的。”赵灼玉低头瞧见一枚石子，用鞋底来回搓着，又见一双鞋靠近，在脚边几寸外停住，那鞋边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林逸自戕了。”赵灼玉肯定道，又像想明白了什么，不由一笑：“原来你说让有罪之人痛苦还有这么一层，你猜到了林逸能中榜，如今林茂文算是苦上加苦了。”

李逢舟“嗯”了一声，随即耸了耸肩，安慰般地笑道：“放心，旁人要骂也是骂我，不会有人怪罪到你头上。”

“骂我也不怕，我说的又没错。”

李逢舟轻轻扬眉，话锋一转道：“你还挺有钱。”

赵灼玉一脸莫名其妙，指着自己的脸道：“我就差把穷字写在脸上了。”

李逢舟显然不信，缓缓缕析道：“半个月前刑部以律法不涉及主伤仆为由没有处罚林渊，你以再发一版小报为由让我提议以官府的名义让林家出售那书童的奴籍，我当时就知道你想救他。无双受刑后不久就有人替她赎身，而今她又出现在微烛报，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赵灼玉没有因被“揭穿”而蹙缩，反而略显骄傲地微微仰头，“是我又怎么样，我倾家荡产只求红颜一笑。”

李逢舟倏地开怀一笑：“难怪你盘的店面又偏又小，装点也破破烂烂的，原来是财力不足。”

他本意是打趣，但赵灼玉刚经历了砸锅卖铁，这话落在她耳中颇有种“没钱还爱逞强”的意思，正好刺痛了她。

她狠狠剜李逢舟一眼，随即抬脚踩在他的鞋面上，留下半个印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赵灼玉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才走出去一段路，又想起有话未问，于是跺了跺脚折身回去。

“林渊的事就这么完了？你不是说你有办法。”

李逢舟突然觉得赵灼玉能屈能伸的精神可敬可叹，忍俊不禁道：“别急，山人自有妙计。”

既而悔之，亦无及已——（《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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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枷中佛（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