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玉（探案） 第14章 枷中佛（十四）

柳盼斜靠在榻上看着赵灼玉写给唐楚月的信。

“阿月，我落网了，你这几日先别来找我。”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看得柳盼直皱眉，她吩咐一旁的李嬷嬷：“把小姐房中的笔墨纸砚换一换，让她好好习字。都练多久了，还写得跟蚯蚓爬一样。”

那信笺的空白处还画着乌黑的一条类似虫子的东西，柳盼看不明白，但也不想深究。

她将信递给含巧，“送出去吧。”

亥时正刻，赵灼玉毫无睡意，坐在书案前发呆。

她浸泡在淡淡的墨香中，思绪也变得如墨般浓稠。

阿月会明白她画的虫子是李逢舟吗？会明白她想让阿月转告李逢舟自己暂时难以脱身，他需要时刻关注案情吗？要是可以，她希望唐楚月能来“救”她。

应该会吧？但愿吧。

赵灼玉轻叹一声，朦胧的目光渐渐在未曾动过的宣纸上汇聚得清明，她拢了拢披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声音不高不低道：“我要吹灯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守门的丫鬟却没动静。

赵灼玉心想她们定然觉得她如今没能耐出去，这才没继续守着。她又挨个窗户试了试，依旧推不开。

要是动用蛮力，惊动旁人不说，自己也会伤上加伤。丫鬟们没判断错，她此刻确实没能耐出去。

要不，明日趁丫鬟送朝食强闯出去算了。

赵灼玉正愁得在房中来回踱步，突然瞥见一道黑影在光之所及的窗纸上滑过，紧接着“咔哒”一声，锁开了。

她往门那边跨了一步，正疑惑为何开锁，但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身形高挑的人推门而入，又顺手把门阖上。

赵灼玉骇得连连后退，刚要出声，那人转头揭下面巾低声道：“别喊。”

“李逢舟？”赵灼玉把披风拢紧裹住睡衫，“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求我来的吗？”李逢舟蹙眉。

定然是唐楚月传的话，赵灼玉茅塞顿开。

“阿月怎么跟你说的？”

唐楚月收到信后当即明白了赵灼玉被关禁闭，看到那条虫子，想起赵灼玉说过“李逢舟是个懒虫”，于是反应过来她想找李逢舟帮忙。

那正好，唐楚月没胆量再去赵府，那就请李逢舟去。于是偷溜出门去到李逢舟的新宅子寻人。

“李大人，阿玉被禁足家中，还请你出手相助。”唐楚月一见李逢舟就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李逢舟提议道：“你去不就好了。”

“我不会翻墙，也不敢走正门，要是被她娘知道再告诉我娘，我就再也别想出门了。”

李逢舟气笑，指着自己问：“你不会翻墙，那我就会？”

唐楚月笑道：“大人莫要谦虚，你曾经上房揭瓦的事迹我有所耳闻。”

不等李逢舟拒绝，唐楚月就把出门前画好的赵府布局图塞到李逢舟手里，又求了他几句方才匆匆离开。

李逢舟没时间同赵灼玉细讲，只略显骄傲地揶揄：“她说你在信上画了我，求我来把你救出去，没想到赵推官还是个作画高手。”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谁。

赵灼玉看不惯李逢舟这涎皮赖脸的模样，但想起自己画的是条虫子，他还这般得意，又不禁觉得好笑。

“你回避片刻，我换身衣裳就跟你走。”

李逢舟找了个角落面壁，催促道：“快点。”

赵灼玉嘟囔道：“这么不情愿还来。”马不停蹄地从柜子里翻了身衣裳转至屏风后。

李逢舟耳力甚佳，把赵灼玉的话听得明白，却只是闭着眼没有说话。

若不是得知无双醒了想让赵灼玉问话，他才不想来。

心里正不耐烦，闭上眼听力却更佳，窸窸窣窣的换衣声透过屏风传来，听得李逢舟愈发烦躁，不得不抬手捂住双耳。

她是把他也当女人了吗？一点防备之心也无。

片刻后，赵灼玉拍了拍李逢舟的背，“干什么捂着耳朵？”

李逢舟转身，见赵灼玉不仅一身男装，嘴边还贴了胡子，诡异得有些好笑。

“多此一举。”

“要你管。”

李逢舟轻嗤一声后走到门边凝神细辨一番，确定没人后推开门左右一顾，朝赵灼玉抬了抬手。

赵灼玉吹了灯，借着清浅的月光跟上了李逢舟。

赵府的仆从本就不多，又因柳盼喜静，入夜后更是少有人走动。二人见缝插针，不稍片刻就到了靠着夹道的院墙处。

赵灼玉求助似地看了李逢舟一眼，却因月光清淡，他并未看见赵灼玉的神情。

“我有伤在身，要不……”

赵灼玉一语未尽，就见李逢舟转身背对她，随即单膝跪地拍了拍自己的肩。

赵灼玉一时顿住，她本想说既然李逢舟会开锁，那从偏门出去也可，就是要走得远些。

但眼下有个能踩在李逢舟身上的机会，赵灼心动了。

“愣着干什么，快点。”李逢舟催促。

赵灼玉暗暗一笑，手撑着墙，抬脚踩上李逢舟肩膀。

李逢舟缓缓起身，念叨了句“你真重”，待站直后又道：“抓稳了。”随即手在赵灼玉脚底一托，把人送上墙头。

赵灼玉倒吸一口凉气，调换了个体位，双手紧抓墙头将下半身送出去。如山一般压来的疼痛让她心下直呼后悔，李逢舟被踩了一下，最后疼的还是自己，太亏了。

她挂在墙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敢，扑腾成了个“卜”字。

但见李逢舟从院里轻巧地上了墙，又闻一声轻笑，他跳了下去。

赵灼玉知道李逢舟是在笑自己，一时心生斗劲，准备放手一搏。

“这种事还想争个输赢？”李逢舟突然发问，“没见过你这么爱逞强的人。”

赵灼玉放手前一瞬，脚踝被拉到某个位置，随即脚底又落在了结实的肩膀上。

有那么一瞬，赵灼玉似乎透过鞋底感受到了李逢舟的肩上温度。

但这定然是假的，毕竟鞋底有厚度。

赵灼玉落地后轻咳了一声：“谢谢。”

“你该谢的。”李逢舟拍了拍身上的灰，自顾自顺着夹道走，嘟囔道：“这个时辰我本该在家睡觉。”

静室中床幔微动，漾起月波。

一位嬷嬷走到柳盼床前，声如蚊蝇道：“夫人，小姐出去了。”

柳盼一直睁着的眼这才缓缓阖上，轻声吩咐：“把门锁起来。”

孙嬷嬷应了声“是”，却在走开两步后折身回来，忍不住道：“夫人，那户部的林大人官位虽比不上老爷，但也不是个善良的主，小姐她……”

“让她去吧。”柳盼静静回应，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能察觉的骄傲：“她这样的孩子，很难得。”

孙嬷嬷听罢却是满面心疼，“既如此，夫人又何必当恶人把小姐关起来。反正结果都一样，林家人传的话，不听就好。”

柳盼轻笑：“我也不全是为了做样子，也是想让玉儿静下来想想。她若想不出来怎么出去，就留在家中好好养伤，她既逃了出去，我也不拦她了。”

孙嬷嬷一声轻叹，她这个主子，向来嘴硬心软。

“月丫头翻墙进来的？”柳盼又问，“何时学了这本事。”

孙嬷嬷一僵，讪笑道：“看身型不像唐小姐倒像个……像个男人。”

“明笙？”柳盼倏地睁眼。

“比柳少爷高些。”

柳盼“噌”地坐起，却因起得太猛头发晕，按着眼窝倒了下去。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孙嬷嬷上前给柳盼掖了掖被角，心道小姐不成体统也不是一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