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骨余温 第8章 隔岸

四人围坐在榻榻米包间里，桌上的寿喜烧冒着氤氲热气，牛肉的香气混合着清酒的微醇，却冲淡不了空气里隐隐的紧绷。

顾方衍是活跃气氛的主力，一边往锅里涮着牛肉，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学校的趣事，从周考时的作弊小插曲，说到体育老师的搞笑口音。阮星眠坐在陈烬川身边，小口吃着三文鱼寿司，偶尔被顾方衍的话逗笑，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陈烬川——他正低头帮自己挑掉寿司里的芥末，动作自然又熟练。

温景明端着清酒杯，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杯壁，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他没怎么吃东西，只是一口接一口地闷酒，喉结滚动得格外频繁。

“陈烬川。”温景明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酒气的沙哑，“小寒…他今天没出来吗？”

陈烬川涮牛肉的漏勺顿在锅沿，热油溅起个极小的油星，落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抬眼看向温景明，眉峰压得极低：“不知道，没敢给他发信息。”

温景明沉默几秒，指尖抠了抠杯底的防滑纹，试探着说：“可以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吗？”

“给不了。”陈烬川收回目光，拿起公筷往阮星眠碗里夹了块无菌蛋裹着的牛肉，语气淡得像没带情绪。

“为什么？”温景明猛地往前倾了倾身，椅子腿在榻榻米上划出轻微的摩擦声。

“没有为什么。”

顾方衍尴尬地放下筷子，手在两人之间摆了摆：“诶呀，先吃饭先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会联系他，就想…有个念想。”温景明的声音放软了些，“能给我吗？”

“我说了给不了就是给不了，磨叽什么！”陈烬川把公筷“啪”地摔在桌子上，包间瞬间静了下来。

阮星眠被这声轻响吓到，悄悄往陈烬川身边挪了挪，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臂：“烬川哥…”

温景明攥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突然站起身，酒杯“哐当”一声撞在桌上，酒液溅到榻榻米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没再说话，只是扯了扯衣领，转身拉开纸拉门走了出去，留下一句闷闷的：“我出去透透气。”

包间里只剩寿喜烧的咕嘟声，还有顾方衍干笑的声音。阮星眠看着陈烬川紧绷的侧脸，小声说：“烬川哥，你别气了。”

陈烬川没应声，只是拿起自己的杯子，仰头灌了口清酒，喉结滑动时，下颌线绷得锋利——他不是气温景明要联系方式，是气这人当年的不告而别，如今回来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还想轻飘飘要走林知寒的联系方式。

阮星眠攥着筷子的指尖微微蜷起：“烬川哥，别气了，吃点东西吧。”

顾方衍见状，放下酒杯：“我去陪陪他，你们先吃。”

纸拉门“哗啦”合上，隔绝了包间里的低气压。走廊里人来人往，温景明靠着木质栏杆站定，掏出烟盒抖了抖，指尖却有些发颤，连烟都没抽出来。

顾方衍快步追上，从自己口袋里摸出烟盒，“咔哒”一声点燃一根递过去：“来，抽我的。”

温景明没接，只是垂着头，声音闷得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他连小寒的联系方式都不肯给我。”

“这事儿急不来啊。”顾方衍把烟塞回自己嘴里，“老陈那家伙，护小寒子护得跟护犊子似的，你当年走得又突然，他能信你才怪，而且你们俩又是情敌，他知道你们俩重归于好，自己就一点机会没有了，更不可能给你。”

温景明肩膀微微垮下来，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我就是想留个联系方式，万一他有急事…我也能帮上忙。”

顾方衍叹了口气：“在你离开之后，老陈想像你一样保护小寒子，而我有能帮的上忙的就帮。但是小寒子拒绝了我们俩的帮助，当时他留给我们一句话，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他自己能解决，可他自己真的能解决吗？每次小寒子被人欺负，他都是选择隐忍，不还手，老陈看不下去了便出手解决，而小寒子每次冷着脸推开，说他多管闲事。”

温景明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的纹路。他当然知道林知寒过得难，这七年，他无数次想回来，却被现实困住，只能靠着偶尔从顾方衍嘴里听到的零星消息，拼凑林知寒的生活。

“那后来呢？”温景明问道。

“小寒子没再跟老陈联系了，连面都不见。老陈也没因为那一句话就不管他，而是选择私下自己去帮他解决，又不让他知道。”

“原来在我走之后他有好好保护知寒…”温景明心如绞痛，不仅对不起林知寒，也因为前几天那次吵架说的话对不起陈烬川。

“唉，老陈对小寒子的爱可不比你少啊。”顾方衍拍了拍温景明的后背，语气里带着点感慨：“都是为了小寒子，老陈没少受委屈，你也别怨他。”

温景明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只是从顾方衍手里的烟盒拿起一根没点燃的烟，攥在掌心。烟纸的粗糙触感硌着指尖，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愧疚、懊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

“走吧，回去吧，总在这儿站着也不是事儿。”顾方衍拉了拉他的胳膊，“饭还没吃完呢，别浪费了。”

温景明点了点头，跟着顾方衍往包间走。路过走廊的镜子时，他瞥了眼自己的模样，眼底泛红，神色憔悴，哪还有半分平时的意气风发。

纸拉门被轻轻拉开，包间里的气氛依旧有些沉。陈烬川正低头给阮星眠剥虾，动作耐心，和刚才摔公筷的模样判若两人。阮星眠见他们回来，连忙起身让位置，小声说了句：“景明哥，方衍哥，快坐。”

温景明走到桌边坐下，没动筷子，只是拿起酒水旁边的大麦茶，喝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的涩味。他抬眼看向陈烬川，对方正把剥好的虾放进阮星眠碗里，侧脸线条紧绷，没看他。

温景明犹豫了几秒，声音低沉：“刚才，对不起。”

陈烬川剥虾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顾方衍拿起公筷往两人碗里都夹了块牛肉：“来来来，吃菜吃菜，这寿喜烧凉了就没那味儿了！”

阮星眠也跟着点头，往陈烬川碗里夹了块金针菇：“烬川哥，你多吃点。”

包间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寿喜烧的咕嘟声重新成了主旋律。顾方衍又开始讲起学校的趣事，阮星眠偶尔被逗笑，发出轻轻的笑声。陈烬川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应和两句，大多时候都在给阮星眠夹菜。

温景明没怎么吃，只是偶尔端起茶杯喝两口。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心想——林知寒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又一个人待着，会不会又想起那些不好的事。

这顿饭吃得不咸不淡，没人再提联系方式的事，也没人再提当年的过往。各自怀着心思，草草结束了这顿聚会。

走出日料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商场外的霓虹灯亮了起来，车流不息，人声鼎沸。

“我送星眠回去，你们俩呢？”陈烬川看向顾方衍和温景明。

“我跟老温先回他公司。”顾方衍说道。

温景明点了点头，对陈烬川说了句“路上小心”，声音依旧低沉。

陈烬川没应声，只是拍了拍阮星眠的肩膀，说了句“走吧”，就转身往停车场走去。阮星眠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温景明和顾方衍走在夜色里。远处的喧嚣仿佛与温景明无关，他的心里只装着关于林知寒的牵挂，还有那段没说出口的歉意与遗憾。

而另一边，陈烬川开车送阮星眠回家。车上很安静，只有轻柔的音乐在流淌。阮星眠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他想问点什么却又不敢问。

陈烬川貌似注意到了阮星眠的不对劲，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几秒，轻轻说了一句：“想问什么就问吧。”

阮星眠犹豫了几秒，转过头看向他小声问道：“烬川哥，你喜欢…林知寒吧？”

“喜欢。”陈烬川脱口而出，不带有一丝犹豫。

阮星眠转过头又看向车窗外，路灯的光影落在他脸上，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车子在阮星眠家楼下停下，他解开安全带，对陈烬川说了句“烬川哥，晚安”，就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而关于林知寒的牵挂，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各个少年的心，让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默默前行，等待着某个重逢与和解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