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觉得这里挺好。”良湛搓搓手,觉着这回答太单薄,又着急忙慌地多补了几句——“我、我不缺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浔哥肯收我了?”
良湛在这住了几天,宿舍宽敞,窗明几净,四房两厅给隔成五间宿舍,每人一个独立的屋子,共用一个洗澡间和客厅。与在精油那十平米塞进六个人的上下架床,简直可以称得上豪华公寓了。何况电视冰箱洗衣机一应俱全,住着的这几日他觉着肉都长了不少。
几个舍友也挺好相处。差不多年龄的人,沟通方便,虽然晚上看场白天睡觉的作息经常和良湛说不上几句话,但对良湛还算包容,至少听不懂他浓郁的口音时会多问一句,也在他询问不认识的字时耐着性子给他标注。
只是在面对良湛询问自己是不是跟了浔哥时,他们笑笑不做声。问多了,只有一个稍微年长的和他说——要是阿大收你,会有人来和你谈。
这也是良湛为数不多觉着落寞的地方,他来了这几天,仍没被指派干活,不过是浔哥那边还没答复,以至于他把房间擦了一遍又一遍,就想干些活分散注意力,以免焦虑得忍不住又冲到蓝雾门口蹲人。
但还好,在他蹲点之前,展浔派人来了。只是他没想到浔哥派的不是别人,就是和他干了一仗的阿柴。
看到阿柴的刹那,良湛就想哭了。而听闻别人对阿柴的称呼,那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毕竟他再愚钝,也听得出“阿柴”和“柴哥”的区别。
阿柴驾轻就熟地走进宿舍,拉开客厅餐桌旁的椅子落座。赶巧舍友们出工,一个两个走出大门时还意味深长地摁了摁良湛肩膀——看来他们之前就知道良湛的丰功伟绩,只是竟没一个人提醒他——这群舍友不厚道,良湛不当他们是好朋友了。
房间只剩下良湛和阿柴,阿柴不像公报私仇的态度,反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随便寒暄了几句,问问在这里住得怎么样,那帮小子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缺啥少啥,他让人去买——问完了,傻站着的良湛才反应过来,赶紧从冰箱给柴哥拿了一瓶酒。
“要开工,不好喝酒。”阿柴笑了笑,示意良湛坐。
良湛哪里敢坐,他屁股还没碰到椅子,就瞥见穿个马褂的阿柴那裸露的臂膀上有之前和自己打架留下的伤痕,于是又弹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柴、柴哥,是我不懂事,对不起啊,对不起。
阿柴觉得好笑,老实说他对这小子非但不讨厌,反而还有些喜欢。特别是那会把自己当成图谋不轨的可疑人员,于墙角像黑影一样蹿出来扑向他时,动作干脆狠厉,在这群年轻人里不多见。
“初来乍到,难免犯错,”阿柴说,“我看起来又不像雾枭人,认错了不出奇。”
之前是害怕得要哭了,这会是感动得要哭了。
良湛一抹湿漉漉的鼻子,总算坐下来。柴哥没开酒瓶子,良湛却像舒了一口气似的一边慨叹一边咬开瓶盖,说柴哥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只要浔哥愿意让我留下,我什么都能干,我什么都肯干——说着他就要对着瓶子喝几口,而阿柴却一把抓住瓶身,狠狠地把瓶子压在桌上。
他的力量强悍又干脆,丝毫不像之前跟自己干仗时的势均力敌。看来打那一架时柴哥收着藏着,压根没展露出他真正的能耐。这让良湛产生对方出身行伍的错觉,可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和自己见过的士兵不同。但到底不同在哪——良湛说不清,他得问室友,这会室友又能做他的朋友了。
良湛差点又犯错了,但他善于道歉,有错就改,所以赶紧放开瓶子,擦擦手,听话坐好。
而阿柴屁话不多,直截了当地道——“我接手了蓝雾,之后,你跟我。”
这就是良湛进入展浔麾下的过程。
但他真的被收入麾下了吗?不,没有,除了良湛,所有人还是没把良湛当自己人。
阿柴告诉他,过来蓝雾干活很简单,他在精油那里干什么,过来还干什么。收收捡捡,维持下秩序。唯一不同的是他不需要良湛跑腿,他们的场子里不许出现那些违规的玩意。
那会良湛还以为这是个正经酒馆,但后来才知道不过是蓝雾的玩法更高级,他们有着指定的酒水供应,那些特供的酒水压根就不需要再加别的调料。
除此之外阿柴叮嘱良湛,说有的时候会有老板来开二楼的包房,那些包房不由得你伺候,你和领班说或者和我说,我会安排专门负责那些包房的人接待,“不过浔哥交代了,等你熟悉了环境,之后你都得上二楼的包房。”
那些包房是做什么的,阿柴没有解释也不用解释。良湛在精油的场子里干过,他知道,这就是有工作经验的好处。
“等你跟我一段时间了,要是做得好,你就负责扩建的那片区域。”阿柴开车带良湛熟悉工作地点时,专门从蓝雾后方的街道绕了一圈。
蓝雾的本部位于杂货街,而与之比邻的就是材料街。蓝雾向材料街扩建,算是打通了两条街道。扩建的部分已经建成了,连霓虹牌子都挂上了,里面的装潢也搞得差不多,就差货物和人手填充。
所以各行各业都少不了领导画饼,单纯好骗的良湛立刻给激励得斗志昂扬,绕过扩建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了每一块即将能归他管理的砖瓦。
“□□是个老城区,有什么事能在□□里解决,不要闹到外面去。”阿柴的车停在蓝雾门口,但熄火了却没下车。他透过后视镜看向良湛,确保良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良湛能理解,这和他家乡的规矩差不多。出了他们那个街口,外边就有侍卫队管,所以矛盾基本自己解决,毕竟侍卫队要是插手了,就得付服务费了。服务费高昂,有钱收钱,没钱拿物资抵,再没有,就得拿人去换了。最值钱的就是良湛这类青壮劳动力,而往下的就是年轻的小姑娘,再往下——良湛不说了。他已经来到了雾枭,有的事就不需要再提及。
阿柴从兜里摸出个手机丢给良湛,说里面有我的电话和领班的电话。接着又摸出一卷钞票丢给他,“省着些,有机会报个班学学写字,改改口音,浔哥赏识有文化的人。”
良湛又是跟在屁股后一个劲地谢谢。
虽然还没敲定被浔哥收下,但看这架势接下来的生计就有了保障。他赶紧把钱和手机塞裤袋里,随口问了一句——“哥,你是哪里人,你没口音啊。”
但不知道阿柴是没听到还是不想答,没搭理良湛,而是钻进了蓝雾里。
“没人了解柴哥是哪里人。”阿改说。
他是良湛的室友,长得精瘦精瘦,屁话最多。他干的是跑工活,出工时间一直是一个谜,有时候起早贪黑,有时候夜不归宿,有时候又好几天不见人影。毕竟啥时候港口有货到,他们就得蹲着,干就干一天,那汗水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回来时一身的臭味,整条走廊都闻得着。以至于良湛没进门就知道阿改回来了,也赶巧能和对方聊几句。
当下他已经拆了包泡面,就着之前柴哥没喝的那瓶酒狼吞虎咽,熏得满房间的味。
良湛说你们怎么不告诉我柴哥管蓝雾,搞得我那么狼狈。
阿改一抹嘴上的油,用酒漱漱口,说我们也不知道啊,他前几天刚接手蓝雾,还没请我们喝酒呢。
一般接手有规模的会所或场馆都会请小弟们搓一顿,算是升职加薪的庆功宴。特别是他们宿舍的人基本就在杂货街附近干活,来来往往少不了相互照应帮衬。柴哥跟展浔那么久了,规矩当然清楚,但也是刚接手屁事太多,一时半会还没来得及。
“不过柴哥好人来的,他不跟你计较。”阿改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整个房间的菜味和汗味更加浓郁,逼得良湛不得不把窗户全部打开。
顶着臭味,良湛稍微了解了下柴哥的背景。
不过说是了解,传来传去就是他两件比较出名的事,一个是怎么跟的浔哥,一个是怎么被浔哥留下。
据说当初柴哥是流浪到这片地方,跟着人蛇的船上了岸。
那会境外纷乱,港口的人又多又杂乱,可浔哥一眼就看上了他。柴哥黑黑壮壮,还带着个瘦廋的仔子。本来有人手下就不错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撑得到集装箱打开,何况还是跟了浔哥。但有能耐的人就是起价啊,他居然敢对浔哥开条件。浔哥本来是只想要他一个,可他说是浔哥要收他,就得收了那年轻仔。
“你不看柴哥虎背熊腰,那年轻仔是又瘦又弱,看着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个劲地往柴哥身后躲,像个小动物似的,问什么也不会答,问多了就抱着柴哥不讲话。”
浔哥见着柴哥精壮,不舍得放过,就答应了下来。
而这柴哥也确实勤力,吃苦耐劳,屁话又少。什么活都肯干,很得浔哥喜欢,唯一的不足就是他的那个年轻仔了。
“那会他们也像你一样安排集体的宿舍,柴哥去干活,那崽子就留宿舍里。但那崽子不通人性啊,啥都没见过,那会咱们这没空调呢,他觉着冰箱凉快,就把冰箱里的东西扒拉掉钻进去,见着别人吃东西,就伸手去抢,语言又不通,别人就爱逗弄他。”
柴哥不是没教训过那崽子,有时候柴哥气急了抓着啥就往他身上招呼,揍得是身上一条一条鞭痕,崽子就哇哇地哭。可打完了哭完了,还是啥也不会。
“听闻他之前生活在什么原始地带,就和野生动物差不多。那哪能是随便揍几顿就能融入文明社会,那得要驯兽师。”本来以为阿改说了个笑话,良湛哈哈笑起来,但阿改没笑,搞得良湛还有些尴尬。
柴哥得宠,别人眼红得很,弄不了柴哥,当然就是拿他的崽子开刀。
“有一次柴哥出去干活,宿舍里几个人就捉弄那崽子。把他骗出去吃东西,接着就把他丢外边不管了。”
柴哥回来的时候没见着人,便问宿舍的几个。宿舍那几个混账玩意当然表示不知道,说那崽子嘴馋,指不定冰箱没好吃的就溜出去觅食了。
柴哥当然不信,可别人也不说真话。他们是想着这崽子不认路又不识字,在□□这地方找不回来只能到处跑,给哪个派系的抓了拿去伺候客人也不一定。
而凭着阿柴的脾性他肯定硬抢,那抢了就得闯祸,指不定惹到不该惹的阿哥阿姐,浔哥就算想保也保不了,只能把他赶出去当交代。
所以有时候就算勤勤恳恳干活也让人讨厌,毕竟不勤恳的人多,你那么勤劳干啥,你这就是不合群。
他们等着看阿柴的笑话。
柴哥是到处找啊,把□□都搜个遍。本来不识得他的人,因为那件事而听闻展浔手里有个叫阿柴的猛汉,顺便知道了他窝里藏了个漂亮的小宠。那小宠弄不得,谁要是弄了,阿柴能提刀上门。
但还好,那小崽子没给哪个阿哥阿姐抓走,他也是机灵,知道这地方不能乱跑,找了个居民楼道口躲起来,还被来往的人丢了一条干面包。给柴哥找到的时候吃得肚子圆鼓鼓,就是哭得都快没气了而已。
而几个捉弄他的人就难搞了。
“听说柴哥那天把崽子放宿舍楼梯口,自己提着条棍子就回去了,”阿改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没人再见过那几个捉弄他的混账。”
柴哥厚道,虽然这事是别人不对,但就整个帮派的利害来说,他觉着对不住浔哥,当即就向浔哥请辞。结果浔哥听了前因后果,非但没让他走,还给他安排单人的房子。柴哥无以为报,于是继续留下来为浔哥干活。
“甚至有时候柴哥有活干要出城,就把小崽子放浔哥那,听说浔哥还给他请了文化老师,让那小崽子学认字。”
到了阿改跟浔哥的时候,那崽子都能用炉灶做饭了,之前他们几个到柴哥那喝酒,那崽子就洗洗涮涮。他收拾好了就乖乖地坐在柴哥身边,看得哥几个是嫉妒得很。
那崽子长得挺清秀,一看就是外国人。虽然能和他们交流,但口音比良湛还浓。就是胳膊和腿上有些伤痕,看着像是战场留下,至少不是他们帮派交火能产生的刀枪痕迹。不过再多的信息他就不知道了,而阿改都不知道,别人就更不知道了。
“浔哥是真赏识柴哥,不过他到底不得黑渣阿大相信啊,手里就没权没地,只能跟着浔哥的身边。”阿改叹了口气,满足地摸摸肚子,“要不是这会蓝雾没合适的人接手,柴哥也拿不到啊。”
良湛听罢,感慨万千,过了一轮信息,又忍不住再追问——“那……那扩建的那部分呢,是不是也是柴哥管?”
“扩建?”阿改想了想,说哦,你指材料街那部分啊——接着他露出了个暧昧的表情,可他刚想说些什么,门就被推开了,另几个室友也回来了,他们的谈话适可而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