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暄和来到屏后的浴桶旁,浴桶里的水正冒着热气,将手浸到水里,的确是能感知到热的。分明自己已经死了,一路走来也并未感到寒冷。关暄和不禁想起少爷书房中的古怪藏书,其中一本便有关于冥界的记载。
传闻冥界也有给俸日,分发的俸禄分为阴俸和阳俸。阴俸通常指蕴含阴气的金银铜币,阴气则能维持鬼魂三魂七魄魂魄不散,或者作为施术者灵力来源。
阳气不能长存于死物中,只能由**身上的一部分作为载体赐予他人,譬如人的唾液血液。魂魄长久缺乏感知,会变得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神识逐渐麻木痴傻或癫狂残暴。阳俸中所蕴含阳气能给予鬼魂感知能力,使鬼魂在冥界能如同在人界一般感受酸甜苦辣,五感与欲念。鬼魂刚脱离肉身尚有残余阳气,之后会慢慢耗尽,想在冥界久居便需要足够多的阳俸。
人界自然亡故来到冥界的亡魂由人界家人提供的祭品获取阳俸阳气,冥界官员有些本便是生灵无需吸取阳气。一些冥界官员身为鬼魂,由人界供奉者获取阳俸,在人界被众人所熟知者所受供奉越多者,例如冥界判官在人界家喻户晓常受人们供奉则能取得许多阳俸。
关暄和边洗身子边想着:“少爷是否因在冥界缺少阳气,受不住了,而后去投了胎。”
他立马将此猜测推翻“侯府每过年节皆会举行祭礼,祠堂常年香火不断,自己在北域也时常祭拜。少爷在冥界当不会少了阳俸,那便是少爷未想到自己会死得这般早,便先早早投了胎?”
关暄和未敢想少爷对自己无留恋。“虽说自己不听少爷劝阻参了军,同少爷分别前几日还在争吵,未能赶上见着少爷最后一面,但少爷定不会真的怨恨自己,毕竟自己是少爷唯一亲人了。”
洗去血污后关暄和露出干净面庞,偏高的眉骨上剑眉凌厉,偏深的眼窝中一双乌亮如夜空的眼瞳仿佛蕴着群星,衬得其冷俊面庞平添几许深情意味,鼻梁高挺,鼻头挺秀,上唇略厚于下唇。
洗完跨出浴桶擦身,关暄和站在衣架旁一只手自然垂于身侧显出他欣长的身量,另一只手拿着布巾擦过湿漉漉的浅铜色肌肤,肌肤上遍布刀痕疮疤。流利的线条从宽厚有力的臂膀上途径两肋细鳞般的肌理逐渐变窄收于劲瘦有力的腰身,而后笔直向下形成长直有力的双腿。胸膛饱满,偏方正,腹肌轮廓清晰,配上他那张冷峻的脸,浑身散发着股凛然的气息。穿上修身束袖交领袍,浑身锋芒微敛。
鬼魂不会感到饥饿,但需要靠食物中的阴气维持魂魄不散,关暄和双腿盘屈,坐到屏前的小几前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拿起桌上的荷花酥边吃边思索着“等会得向阎罗打听少爷的下落,阎罗为何亲自引我入冥界我,近来冥界似有恶鬼出逃,恶鬼……。”
关暄和不禁想起生前在人界时,自己所领北关骑已将穆王的军队逼至极北境断月谷中,只需在围剿时放出几处缺漏,不至于令穆王军背水一战,便能稳操胜券将穆王俘获。可当时穆王军竟全然放弃生路,拼死抵抗。另加上接下来天降异相,突发暴风雪阻断了北关骑追击,毫无征兆的雪崩顷毁北关骑部分营地。
压倒性的战局变得僵持,此时北关骑军营中出现流言“传闻极北境内有不出世的恶鬼,没看到穆王军有几队兵马不见了吗,这几日也不见穆王出面。那是因为北穆王以自身阳寿龙气加以几千大军活血为祭请恶鬼出世,恶鬼以穆王龙气引天降异相,又以血术操纵北王军悍不畏死。”
此前关暄和心中疑虑为何穆王军不中计,听此流言后关暄和和属下亲信商讨。猜想当是穆王麾下有幕僚识破了他们的计谋,便反其道而行之破釜沉舟鼓舞军队士气,再派人秘密引发雪崩,暴风雪暂且只能当做巧合,难不成真有鬼神之说不成。而后便趁着这些动作散布流言,借此动摇北关骑军心。而这些都只是缓兵之计,目前穆王仅剩不足三万兵马,北关骑尚有六万余人,且穆王军已无粮草供给,应当尽快逃离这冰天雪地。穆王军应当是在等流言散播开来,使北关骑投鼠忌器,等侯时机绕行。
关暄和同属下亲信商议后决定,不能任留流言传播,应当先遏制流言传播,再当机立断,一举攻下敌营,否则再耗下去,朝廷那边对粮草消耗负担过大表示不满,六万余人的优势便成了劣势。到时朝廷为减少粮草消耗催促北关骑仓促出兵,只会变得被动。
有了决断,关暄和同众下属择日进攻。由关暄和领三万人马正面进入断月谷主攻,其余人马在各个穆王可能突围的地方设下埋伏,其中通往西境的忘珏山下派一万重兵埋伏。西境西梁王与北原穆王关系密切,西境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利于穆王休养生息,来日卷土重来。
关暄和同众幕僚们择定风雪较小一日出军,虽如此,这天仍是天气阴沉,不见天日。关暄和领军来到断月谷前,谷口寂静无声,无人看守。关暄和料想是已有敌军斥候查探到北关骑出兵,已往山谷内通报。穆王应会派大军阻击北关骑,自己则打算翻越断月谷后的山脊绕路突围。对此关暄和早有预断,已经另外派了一万大军悄悄绕路前往谷后山脊阻击拖延。
关暄和领军抵达断月谷中段时,看到前方有一雪丘似乎有动静,关暄和立即抬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行。山谷间寂静无声,他招手示意一名士卒拿来长弓箭矢。将箭矢对准雪丘上方,将弓弦拉半满射出,箭矢冲到雪丘后一瞬,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刹那间嘶喊声漫天。雪丘后是穆王军,他们提着刀枪嘶喊着从需丘后冲出来,完全不顾队仗行列,个个眼球突出死死盯着北关骑将士们,仿佛要将他们食肉寝皮。
关暄和刹那间想,莫不是被逼疯了,难不成真的有什么恶鬼邪术?战况不容得他多想,关暄和扔下弓提起佩枪就骑马朝敌军冲去。
北关骑将士从未见过如此癫狂的敌人,一时间有些骇住了。不过随着将领冲锋在前,将士们也毫不犹豫紧随其后。两军交战在一起,穆王军士卒并不强大,可每一个士卒都不死不休地咬着北关骑士卒,兵器掉了用牙也要挂在北关骑士卒身上。
关暄和横枪一扫划穿几名敌军咽喉,抬起头扫视四周,粗略数了数。估摸两万余人,没看到穆王和旗下幕僚,“应当是是撇下大军跑了。”正想着与提前安排好的人马一同捉拿穆王。
忽然间地动山摇,有些人注意到了山谷两侧有无数巨石往中间滚过来。此时置身于山谷中的人们仿若蝼蚁,即将迎来被碾死的命运。“快逃出山谷!”有士卒大喊着逃命。
关暄和也注意到了,随手挑穿一名敌军,仰起脖颈大声命令“撤退!”
然而敌军对巨石毫无反应,仍然死死咬着北关骑。
眼看无法带着所有人撤出断月谷,关暄和当机立断下令“没有妻儿父母的,都随我拦住这群恶狗,其余的往山谷外撤,带出消息搜寻穆王踪迹,势必要将穆王擒获,生死不计。”
即刻有士卒在北关骑前形成一道屏障,虽不多,却能给其余人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往山谷外逃的人也豪不犹豫,直往山谷外跑,边跑还边喊“望兄弟们珍重。”有些年轻士卒红着眼睛就往山谷外跑。
关暄和下令后转过头直面敌军,和留下的众将士们一起抵御敌军。身边的将士们逐渐倒下,关暄和终于也在一块巨石击中马腹后从马背上摔下。彼时关暄和左掌已被箭矢贯穿,已无法握合,只能单靠右手持枪。横枪挡下两柄弯刀,又有一敌军双手持刀俯身半蹲朝自己冲过来,单手费力将两柄弯刀格挡开,想挥枪下防已经迟了。
刀身刺入肋下,又飞来一枚箭矢插入胸前。关暄和只觉得喉头冒血,一脚踹开持刀的敌军,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疾速滚来的巨石了。想到信中与少爷的承诺,关暄和还是用左掌虎口架起枪连同右手一起握在胸前,拼尽全力想要挡住巨石,巨石碰到枪身,巨石停了一瞬,枪折断成两截。关暄和被巨石击飞,呛出一口污血喷了满脸,巨石压到他左腿上。
昏晕过去后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鲜少发怒的少爷红着脸同他争吵,不允他参军。梦到他参军后,少爷给他的家书上写着吾弟亲启,书信中约定他要好好活着,回来给他娶妻。最后他梦到少爷来军营中找他,却找不着他,然后一个人在风雪中孤零零地走到断月谷,找到了倒在地上的他。
可是少爷在四年前已经死了,他费力睁开浑浊的眼球,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勉强压下满口腥气,口齿不清道“是少爷来接我回家了吗?”
生前种种就在昨日,如今却已恍如隔世,也的确算作隔世了。当时的巨石伴随着地动山摇,而且敌军神态太过诡谲,自己此刻坐在这儿也证实这世间的确存在一些非人化物,牛鬼蛇神。看来北原一战,确有蹊跷。脑子好像直至这时才彻底清醒,看来吸食阴阳气,的确管用。
关暄和推开门,不见门外有听候吩咐的侍女,心中有了猜测,对着莲池唤了一声“红疏。”
一株红莲攀上木栏,化成了侍女红疏的模样。
关暄和对红疏开口问道:“阎罗何时能到赤莲居,若他繁忙,可否领我去找他。”
关暄和面相凌厉,颇使人畏惧,红疏不敢直面他便低头答道:“阎罗大人已经到了,大人吩咐奴婢先不要惊扰关公子,待公子歇息好了再带公子去见他便可。”
“那便领我去见他吧。”关暄和直接朝着来时的廊道走。
红疏弱声开口“关公子,阎罗大人不在外间,请往随我朝这边走。”
关暄和右掌盖在嘴唇上“咳咳,请带路吧。”
红疏见他掩饰尴尬的样子,只觉得他性格与冷峻的面容似乎有些不符,转过身领路时忍不住捂嘴偷笑。
关暄和见到红疏偷笑,更加懊恼,两只眉毛微微皱起,无声跟在红疏后头。
阎罗在书房的红木条案后坐着,左手翻着芊罗调来的黄册,右手抚着烟枪。
红蕖侍立在他身旁为他斟茶“有何异样?”
阎罗头也不抬“黄册上数目太少,对不上安插在北冥的人传回来的数目,关暄和这批当同样如此。”
红蕖放下茶壶接话“北冥府在畜养阴卒,数目应当不小,看来北冥府要有些大动作,罗刹前阵子出逃的事绊住了我们,或许只是北冥府设下的迷雾,查罗刹的事也可由北冥下手。”
阎罗停止翻阅黄册,勾起嘴角口吻轻蔑“如此大动干戈,看来北冥王是不把我这个冥界阎罗放在眼里了。”
红蕖听阎罗口吻,好似北冥王在他眼里不过一跳梁小丑。“看来阎罗大人早有预料,想必关公子就是您整治北冥王的关窍。”
阎罗站起身走到窗柩边,往窗外红莲湖望去,左臂横抱胸前,右手抚着烟枪将烟嘴含在嘴里。目光隐含期待,意味深长地笑着“此人年岁尚轻,却能统领大军。行事果决,有勇有谋,若非此事牵扯到冥界,北原一战当会让他留名史册。不过毕竟历经事少,尚未接触鬼神之事,还缺些对生灵神明的尊敬,或许将他放到北冥府叛乱一事之中能让他有所收获,顺便收为己用。”
红蕖走到阎罗身后,也看向窗外。鲜红眼瞳中隐含担忧“听芊罗说他有一心心念念的小少爷,只怕他要随他的小少爷踏进红尘,不愿入冥府做事。”
阎罗转过身,还是一副有些慵懒的模样,暗红色眼瞳直盯着红蕖的红瞳,眼角微微扬起“不,他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