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 第2章 淳和寺的樱花开了

谭晏清把整理好的餐具放到她身前，瓷盘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淡淡开口道：“是很久了。”

一时无话，只有服务员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上菜速度很快，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端进来，摆在餐桌上。

“这里的糖醋小排做得很不错，你应该会喜欢。”谭晏清转动着餐桌上的圆盘，把糖醋排骨转到许熹微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把她的玻璃杯拿走，续满水，又放回去。

许熹微悄悄侧头打量他，他的深色大衣被挂在墙角的衣架上，现在只穿着针织衫，下颚线清晰分明，喉结随着他喝水的动作上下滚动，她慌乱地回过头，盯着眼前瓷盘里的排骨出神。

“尝尝看。”谭晏清用公筷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她的小碗里，她回过神，轻轻点头道谢。

“你怎么会认识江叔叔？”她咬着肉，含糊不清地问。

他看着她，眼睛里似是疑惑，又似是探究：“江寻的父亲。”

她恍然大悟：“江学长啊。”排骨味道确实很好，她又夹了一块，随意地说：“你们关系还是那么好啊。”

谭晏清点点头：“现在在一起工作。”

她轻轻哦了一声，专心致志啃着排骨。

‘味尚’真不是浪得虚名，每一道菜味道都很好，许熹微确实是饿了，尤其今天很冷，更感觉胃里空虚，迫切地需要食物填满。她食指大动，吃得心满意足，伏在桌面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汤。

酸酸辣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她忍不住喝了两小碗，食饱餍足后靠在椅背上悄悄揉了揉肚子。

她的小动作被谭晏清尽收眼底，他唇角微勾，并未拆穿她：“熹微，去后面喝杯茶吧。”

屏风后是一处小小的茶室，许熹微坐在茶几一侧的沙发上，看着谭晏清熟练地泡茶，他长而浓密的眼睫低垂，高挺的鼻梁下，唇微微抿着，脸上尽是认真专注。

茶壶的把手竟像是花枝的样子，花枝弯曲，尾端延伸至壶身，连接着一枝梅花，连壶盖的提手都是梅花的形状，共有六个小而精致的茶杯，杯身上勾勒着不同形态的梅花。片刻间，茶香四溢，他把茶杯放在她面前：“试试。”

许熹微不懂得品茶，但刚刚吃了很多肉，这清香的茶倒很是解腻。

“不错。”她点点头，给了个很中肯的评价，试探着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吗？听说位置很难订。”

谭晏清给她续茶：“和投资方吃饭的时候来过几次。”

“那，每次相亲也都是来这里？”她端着茶杯，小口喝着，眼睛扑闪着四处乱瞟。

“熹微，”他似笑非笑，“这是我第一次相亲。”

刚刚喝下去的一口水被猛地咽下，她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谭晏清倾身，手臂探到她身后，轻轻地拍她的背：“没事吧？”

大手覆在她只穿了薄毛衣的背上，她似乎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突然的接触让她的心跳加快，她忙摆摆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稍稍拉开和他的距离。

谭晏清抬腕看表：“熹微，时间还早，津大就在这附近，去走走吗？”

她来了兴致，眼睛亮亮的：“好啊。”

结完账走出餐厅，被室外的冷风一吹，许熹微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谭晏清把围巾取下，轻声询问她：“介意吗？”

许熹微摇了摇头，谭晏清把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好几圈，又动作轻柔地把她的长发整理好，她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似有似无碰触到她脖颈的皮肤，柔软的面料上似乎还带着他清冽的气息，她脸颊微微发烫，缩了缩脖子，半张脸都掩在围巾里，声音闷闷的：“谢谢。”

津海大学离这里不远，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路旁的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光亮一路延伸至远处。

昏黄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许熹微侧头看着谭晏清高出她一截的肩膀，看着他们的衣料互相碰撞，摩擦，心里痒痒的，掩藏在围巾后的唇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熹微，你在这等一下。”好像得要证件才能进，谭晏清走向门口的保安室，过了一会儿，冲她招手。

许熹微小跑过去，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这里不是写着不让进吗？”

“可以进。”他把临时出入证递给她，解释道：“年前计算机系有门选修课的老师生病，系主任让我来代一学期的课，有电子证件。”

她有些吃惊，转而又笑起来：“小谭老师可以啊。”

校内道路上没有积雪，被清扫至路旁堆起来，一路上都能看到可爱的雪人被摆在路边。

许熹微挑好看的拍了几张照片，随手打开微信发给谭晏清。

操场门口堆了一个比较大的，像兔子，甚至涂了腮红，许熹微一连拍了好几张，谭晏清在一旁问她：“要不要跟它合影？我帮你拍。”

她点点头，准备把手机递给他，他却自顾自举起自己的手机。

许熹微蹲在兔子旁边，手臂虚环着它的脖子，脸凑到耳朵旁边，对着镜头眨眼。

雪的光亮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鹅蛋脸型线条流畅，眉如弯月，杏眸微眯，精致挺翘的鼻梁下，红唇摄人心魄。

“拍好了吗？”她起身走到他旁边，脑袋凑过去看，有发丝落在他手指上，许熹微并未察觉，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拍了几张啊？”

说话间，有两个女生匆匆从他身后经过，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走吧走吧，我早说了，帅哥都有女朋友。”

虽然小声，许熹微还是听到了，她略微退开了些，纤细的手指拢了拢长发，清咳一声：“那个，你把照片发给我吧。”

“好。”谭晏清点点头。

许熹微感觉气氛有点尴尬，她小声说：“有点晚了，我想先回家了。”

谭晏清把照片发给她，手机收进口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定定地看着她，意有所指地开口：“熹微，淳和寺的樱花开了。”

前言不搭后语，她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明天，有时间吗？”

她终于明白，点点头：“有的。”

他声音低沉，像蛊惑一般：“那我明天去接你？”

“我回家把位置发给你。”

“好。”谭晏清依旧语气淡淡，眼底的笑意却愈发浓。

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十点，洗漱完，许熹微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里都是谭晏清垂眸注视她，认真地说“淳和寺的樱花开了”的样子。

她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点开谭清的对话框，把定位发过去。

对面很快回复：“好。”

隔了几分钟，又弹出一条，“明天睡醒了告诉我就行。”

许熹微回复了一张可爱的表情包，随手点开谭清的头像，是他自己站在海边的背影，手指捏合间放大图片，碧蓝广阔的大海和天空连接，海浪翻滚，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背对镜头，看起来还有些少年气。

她点开他的朋友圈，清一色全是转发各种各样科技公众号的推文，一条日常都没有。许熹微撇撇嘴，无趣的理工男。

她趴在床上，小腿微屈，柔软光滑的睡衣布料顺势滑到膝盖处，一双光洁白皙的小腿在空中来回晃动，她脑子里一团乱，烦躁地揉着长发，给周静姝拨去电话。

对面的环境很嘈杂，音乐声震耳欲聋，许熹微忙把手机拿得远一些，翻了个白眼，听到周静姝对着听筒大声吼：“等一下！”

“怎么着？”周静姝从酒吧出来，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许熹微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静姝，我今天去相亲，相亲对象是……谭晏清。”

周静姝点了根烟，嗓音低哑，语气少有得郑重其事：“这么巧？你是怎么想的？”

许熹微把脸埋进枕头里：“我……”

周静姝正经不到一秒，又开始不着调：“要我说，你怎么着都刚不过你家老头儿，正巧这人你又那么喜欢，都送上门了，你还不收着？”

“谁那么喜欢了？都好几年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自己都有些心虚。

“最起码比你之前见过的那些没有任何感觉的相亲对象强吧，好歹帅啊，搁家里看着都能多吃两碗饭。”

她今天，好像是多吃了几碗。

“可，如果直接问结婚的话，会不会很冒昧，人家不见得同意啊……”

周静姝冷哼一声：“得了吧，相亲不就那点事儿吗？我还见过上午见面下午领证的，有啥大不了的。”

“行行行，你玩去吧，我睡觉了。”

手机被随意地丢在枕头旁，许熹微伸手抱住一旁的玩偶熊，柔软的触觉让她平静下来，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睡着前的最后一瞬，她迷迷蒙蒙地想，周静姝说的似乎可行。

床头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微弱的暖色灯光打在她的脸上，静谧的卧室里只有手表的滴答滴答声，但她睡得并不安稳，清秀的眉微微皱着。

梦境中，她开车走在下山的路上，大雨滂沱，雨刮器根本不管用，眼前一片迷蒙，雨越下越大，像水龙头一般，不间断地直接倾泻而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车子突然停下来，她尝试着重新发动，却毫无反应。她不得已下车，想要找地方避雨。可除了曲折蜿蜒的公路，什么都没有。顷刻间，她单薄的衣服就全被淋湿，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脖子上。

视线模糊，她缓缓向前移动脚步，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她整个人向前摔去，路滑，顺着公路的坡度滚进一旁的树林里，大腿被划伤，感觉不到痛意，但却动弹不得，光线很暗，看不清周遭的环境。

所幸，夏日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感觉到周围突然亮了起来，朦胧中，她感觉到自己被背起来，终于等到救援，她绷着的那股劲松懈，沉沉睡去。

许熹微猛然从梦中惊醒，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睡衣都被打湿，她坐起身，手颤抖着去拿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微凉的液体似是安抚般，让她剧烈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做这样的梦了，她把头发挽起来，走进浴室。

浴室很快被温暖的水气填满，许熹微冰凉的手脚渐渐恢复正常的温度。她任由温热的水洒在脸上，闭着眼睛。

良久，她裹着浴巾走出来，在床边坐下，手指轻抚左边大腿外侧那条长长的，凹凸不平的疤。

暗红色的疤痕在她白嫩的大腿上显得很突兀，像蜈蚣一样，她的手掌覆在那块皮肤上，却感觉掌心快要被灼烧，她又想起那个暗无边际的空间，巨大的无力感快要将她吞噬，她摇摇头，想要把脑海中不安的画面赶走。

还是那盏小小的台灯，温柔的光似乎能给她无限力量，那些慌乱的情绪平复下来，许熹微换了套睡衣，躺回床上。

却再也无法入眠。

已经凌晨三点，手机的亮光照在她平淡，无表情的脸上。她的手指毫无目的地在屏幕上滑，脑海里却是许宏严肃的脸。

“微微，柏与的校招已经结束了，我可以托关系给你加一场考试，但你不能再做记者。”

叶薇在一旁附和：“多危险啊，你看你，昏迷了三天，我和你爸都要担心死了。”

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下一瞬，是她倔强地握着拳问：“你们到底怎么样才能不干涉我的选择？”

“微微，我说过了，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我就什么时候考虑同意。”

她不解：“我想当记者，跟结婚有什么关系？”

叶薇出来打圆场：“微微，你结婚了，就有人照顾你了啊，我和你爸爸都能放心了。”

什么逻辑。

她冷笑，有些话快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许熹微闭了闭眼，似是下定决心般，打开谭晏清的对话框，飞快地编辑消息点了发送。

“叮——叮——”

手机提示音骤然在安静的卧室里响起，谭晏清闭着眼，揉了揉有些凌乱的短发，从床头柜摸过手机解锁，点开推送。

一时间还不适应亮光，他微微眯着眼，眼眸里还带着惺忪的睡意。

只简单的几个字：“结婚吗？和我。”

他一下子坐起来，揉揉眼，再看时，那条消息已经不见，只留下一行小字：“‘熹微’撤回了一条消息。”

若不是这行字，他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克制着心底汹涌的某种情绪，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敲，三个按键，他却感觉自己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许熹微撤回消息后长舒一口气，抱着玩偶熊在心里翻来覆去把周静姝骂了个遍，转而又庆幸现在是深夜，那条消息或许不会被看到。

片刻后，收到谭晏清的回复，她一惊，把小熊的毛揪掉了一小撮。

她盯着他回复的那个‘好’字，硬着头皮敲键盘：“你怎么还没睡？

“醒了。”

意识到可能是被自己刚刚的消息吵醒的，许熹微正欲道歉，语音通话的界面弹出来，她接起来按了免提，没有说话。

“熹微，我看到了。”谭晏清的嗓音低沉沙哑，在凌晨安静的室内，似是羽毛般轻轻拨动她的心弦。

她轻‘嗯’了一声。

“那我们，明天见面细谈？”

“好。”

挂断电话后，许熹微昏昏沉沉地阖上眼睛，半朦胧半清醒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的礼堂，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在台上轻盈旋转，谭晏清就坐在距离几层台阶的座位上，微笑着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