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醒来看见身上盖着毛毯,换了件淡粉色丝绸睡裙,应该是谢禹沐帮我换的,身上的黏腻也被擦洗干净了。
这一点上,我和他的偏好有所不同,我喜欢棉麻质地的衣服,穿上去总有种踏实可靠的触感。
而谢禹沐总是喜欢给我买丝绸的睡衣,他说丝绸滑滑的摸起来舒服,像我的皮肤一样。
他憩在不远处的皮质躺椅上,没有在处理工作,拿着本财经杂志在看。
听到声响,他抬眼看我:“怎么醒了?要不要回楼上房里睡?”
我走过去,半坐在地毯上,上半身伏在他的膝头。
“你一直没睡?”
“咖啡喝多了,睡不着。”谢禹沐指了指小茶几上空了的咖啡杯。
不多会,他拉起我胳膊,将我抱坐在怀里。我的发丝全然铺在了他的胸膛,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还有三个小时,天就亮了。”
他盯着几米开外的墙壁在看,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他蓦然将我拥紧,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交错覆在我的腹部,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温声说:
“再睡一会吧。”
我乖乖“嗯”了声,侧过脸感知着他的体温,莫名多了几分安全感。
睡意朦胧之际,我又听见他在耳边说:“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雪,路滑风冷,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出门了。”
一觉睡醒,身下的倚靠消失不见,独留我一个人躺在摇椅上。
今天的天气确实更冷了,拾级而上到了一楼,连窗上的雾气都重了些。
芙芙的脚彻底好了,在饭桌下蹭着我的脚绕来绕去。我拿了片火腿芝士蛋吐司在吃,杨妈在料理台边榨着果蔬汁。
“今天来的路上,下了好大的雪喔。”杨妈将榨好的果蔬汁端给我,絮絮叨叨地说,“差点我都赶不上来别墅的班车了。”
餐桌上摆放着粉白色的芍药花,鲜艳欲滴还挂着露珠,摆放在琉璃花瓶里,散发出撩人的清香。
窗外的雪洋洋洒洒地下,密集得快要看不清那棵光秃秃的松柏树了。
“你来的时候,碰见他了么?”我垂着眼,貌似不经意地问。
杨妈顿了顿,很快心领神会道:“啊,倒是与先生的车擦肩而过了,司机开得也急,我都没来得及和先生打个招呼呢。”
“我吃饱了。”
摸出手机,我走到安静的拐角,拨通了顾荃的电话。
响了三声后,那边很快接通:“温小姐,你好,有什么事么?”
“谢禹沐他今天去哪儿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复又响起:“对不起刚才信号不太好。谢先生在去公司的路上。”
恰巧司机老王的声音同时传过来:“顾秘书,晚上六点后是去接谢总去藏南路的……”
后面我就听不清了,顾荃借口说有插拨,匆匆话别后将电话挂断。
这一整天我心里都毛毛的,昨天铺好色的油画怎么看怎么不对,我又试着改调子,将一幅明媚如春的画卷,改成了雨夜中的郁金香。
放下画笔,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下午五点半,电话里听得的那句话回荡在耳边。
我再也沉不住气,鬼使神差地换好衣服,叫了辆车去了藏南路。
藏南路紧邻泾北最繁华的金融街,一路上都是高端商场和奢侈品店。雪下得很大,直到傍晚也没停,所以今天这条街的人流量比往常少了很多。
我穿了件臃肿的羽绒服,脑袋上戴了保暖的帽子,一步一步沿着人行道走着,地面上的积雪虽然被及时清扫了,但还沁了一层薄薄的冰。
为了不滑倒,我走得很慢,左摇右晃像一只滑稽的企鹅。
十二月初,沿街商铺已经挂上了圣诞装饰,天玺广场前多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远远望去有十几米高,周围簇拥着鲜艳亮片纸包装着的礼物盒。
很多穿着靓丽的小姐姐围在那里打卡拍照,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脸上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了,没有一丝表情,漫无目的地走,一边走一边左右看,川流不息的车辆在夜幕中拉成一道霓虹光带。
突然一辆熟悉的车牌号撞入我的眼帘。
湛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了几米开外的一家店前。
车门缓缓打开,我看见裴思渝先下了车,谢禹沐紧跟其后进了店。
待到车子驶入了地下停车场,我小跑过去,瞧见那是一家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婚纱店。
为了不被发现,我躲在一颗树后面,仿若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偷暗中窥视。
裴思渝回头冲他淡淡微笑,在侍者引领下好像进了换衣室,而谢禹沐脱下黑色大衣,穿了件白色衬衫和西裤,背对着坐在沙发上。
我等了好久好久,脚都冻得发麻了,隔着落地窗,看到裴思渝身穿一件华丽无比的婚纱,缓缓走近。
婚纱上镶嵌着很多钻石,拖尾也很长,在灯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她站在那里,温婉地笑。
我站在树下,呆呆地发愣,心脏破了好大一个窟窿,刺骨的寒风疯了一样往胸口钻,受虐一般,我也不肯走。
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见谢禹沐的表情。
脑袋抽痛,宛如针扎似的,恍然间我觉得不在这个世界了,画面变得光怪陆离卡片一样抽动。
雪下得纷乱遮住了我的眼,冻得眼皮都在发颤,我抬手揉了揉眼睛睁开,才发现裴嘉炀站在了我面前。
他攥住我的左胳膊,气喘吁吁:“知道我废了多大力气才把你拉走的么?”
我左顾右盼,发觉身处在另一个陌生的街角。
“看起来那么瘦的小不点,咋拉都拉不动,立在那里和一个冰雕一样。”裴嘉炀不停在念叨,嘴里的哈气白花花的。
我慢慢缓过神来,呆呆地“哦”了个字。
他卸下手套,手掌覆在我脑门上,很快又收回去:“没发烧啊,这孩子莫不是冻傻了吧。”
我垂下眼睫,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又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问:“你跟过来干嘛?要不是我姐喊我今晚一起去试伴郎服,我还逮不着你了。”
“人家订婚,男才女貌的,你没事凑过去找虐啊?”
裴嘉炀一顿输出,却像一通铁拳打在了棉花上,见我一言不发,他也敛起话里的锋芒:“别以为你不说话在那装可怜,我就会同情你。”
他别过半侧身子,仰起下巴搓手,傲娇地口吻:“我劝你还是早点退出,天下何处无芳草……”
我顿时觉得很聒噪,背过身就走,没等走几步,他也跟在我后面急促地喊:“我让你走了么,你就走?”
我脚下的步子加快,一不小心踩在了结冰的路面,整个人跪着往前扑。
裴嘉炀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臂膀横拦在我腰间撑住了我不滑倒。
“傻不拉几的,下雪天走那么急干嘛。”他顺势扯住我不撒手,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耳畔,“你是不是还想回去搞事?”
“我告诉你,没门噢!试完婚纱后,我姐和他还定了餐厅的位子吃饭。”
我低声开口:“我……不去那,我回家。”
裴嘉炀俯身,盯着我看了好久才说:“我不信。”
他攒起眉头深思片刻后,又道:“不管了,今天我牺牲一下私人时间,也不能让你打扰我姐。”
趁我抬起头一脸疑问的功夫,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拉着我塞进路旁的一辆红色法拉利里。
车厢内很暖和,我睫毛上的冰花开始融化,湿漉漉的雾气涌了上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单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撑在身旁,话里话外都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反正现在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你都必须耗在我旁边。”
我慌忙拧着车门,发现早已落了锁,他开得很快,我不敢再激怒他,遂作罢安静坐在那里不吵不闹。
跑车迅即打了个弯,那间婚纱店挥之而去,我隔着车窗转眸看,什么都看不见了,晕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再然后,我就被莫名其妙拉进了这间酒吧包厢。
包厢很大,加上裴嘉炀还坐了十几个人,都显得格外空旷。
他扯住我坐在他左手边,握着一杯威士忌,懒懒散散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剩余的那些男男女女,也不知他从哪儿叫来的,有的围在一起打扑克,有的三三两两靠着喝酒闲聊。
我不喜欢这种嘈杂的坏境,人太多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我要走。”
裴嘉炀看都没看我一眼,将澄明色酒液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放回矮茶几上,腾出手来抓住我的手腕。
“现在才晚上九点半,早着呢。”
他滑了几下屏幕,似是觉得没劲,又把手机扔在一旁,转过来拉扯我的外套:“喂,这里不是露天大马路,你一直裹着羽绒服干嘛?不嫌热得慌啊?”
我躲过他作乱的手,慢腾腾兀自将外套脱下。
“嘉炀,这是哪位妹妹啊?瞧着眼生的很。”一个穿着灰色短袖的男人坐在了他右手边。
裴嘉炀看了我一眼,薄唇张了张,一时间合上没有搭话。
那男人也没多问,很有眼色地换了个话题:“嗳,我听说你姐和谢家的订婚日子定了?”
“嗯,这月十五号。”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恭喜恭喜啊,届时我一定把祝福带到。”男人举杯同他浅浅碰了个杯,杯沿略低于他的酒杯。
我愣神望着黑压压的大理石地砖,三魂丢了五魄:“我要去洗手间。”
裴嘉炀闻声凑近,压低声音说:“别耍花样,楼下有我的人,你出不去。”
我垂着眼“嗯”了句,走出这间压抑的包厢。
洗手间在走廊最深处,好久才走到。我冲进洗手台旁,捧起一把冷水就往脸上扑,拾起一旁的纸巾擦干,对着梳妆镜缓缓抬头。
我的脸此刻白得吓人,没有一丝血色。
傍晚刺眼的那幕陡然又出现在脑海里,刺得我一瞬间疼得无法呼吸,甩了甩脑袋,我离开了洗手间。
躲在这里也好,连走廊里都充满了嘈杂的音乐声,我扶住栏杆眺望见一楼的人很多,DJ戴着耳机,打着动感的节拍。灯红酒绿,每个人的脸上或陶醉或沉迷,唯独不见难过。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扶住栏杆往尽头的包厢走。
大门重新打开,另一个花衬衫男人伸手拦住了我,他晃了晃腕上的金表:“我认得你,上个月,在丽堤酒店的宴会厅,还记得我么?”
我摇摇头,下意识觉得不舒服往后躲,他撑住门,让我无路可退:“你应该就是谢禹沐的情人吧。”
花衬衫男人不怀好意的视线由上及下,在我的身上流连:“你长得确实……秀色可餐。”
他捉住我的脸,浓重的酒气散了过来:“怎么?谢禹沐订婚了不要你了,就转跟裴少爷了?”
我惊恐着推开他,不远处跟着传来了酒瓶砸碎的声音。
隔着霓虹色灯光,只见裴嘉炀眉宇阴翳,双手轻轻撇开身侧围着的人群,皮鞋踏上玻璃茶几,就这么横踩在桌上,一跃而下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