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刺眼划目,宋屿下意识用手遮挡,等过一两秒后,再将手拿下,映入眼帘的就是灰蒙蒙的顶棚。窗外洒进雨后新尘的温润空气和暖和的金色日光。
宋屿眨巴两下眼睛,待到适应眼前光亮时,突然想到什么,快速转头朝旁边看去。
“许梅……”花
他本想确认梅花是否跟着一起出来了,但没想到,他就在身旁,而且………
宋屿的鼻尖轻轻擦过梅花的侧脸,两人的气息交错在一块。他瞬间屏住呼吸,见眼前之人,长睫低垂,扉颜腻理,在眼睑下还有一颗细小的泪痣,是之前从未发现过的。
他放缓了呼吸,看他睡得安详,便慢慢退了回来。宋屿从草垛上坐起来,缓缓松了口气,手抚着胸口,听腔内锣鼓喧天。
“大人,这是在干嘛?”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在听到这一句后,现在又跳起来了。
“啊?我,哦,我…我这是在观察咱们到底有没有回来”
“哦…那,大人的脸为什么会这么红?”
“我!哈哈,可能是热的,嗯,热的,太热了”
“哦………”
梅花有些迷糊地从草垛坐起,又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宋屿看见这一幕,心想:怎么还更让人误会了呢?!
正想着,挎着个小药箱的白药急急忙忙从门外跑了进来。
“宋大人,梅花哥…哥”
她着急忙慌的跑进来,正好看见宋屿头发凌乱地坐在草垛上,而许梅花也正好在整理衣襟,哇——如此“香艳”的一幕。
“ 我……我我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到啥了呀?!!”
白药双手捂住眼睛,转了过去,心里直想: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宋屿一看她这样,就知道这小姑娘平时没少看垃圾断袖话本。于是脸红到爆炸的为自己讨回“清白”
待两人都整理好着装,白药才开始讲刚刚的急事。
“宋大人,城西边民众伤患众多,近来又马上临近寒冬,各家屋舍损毁严重,又实在没有精力和钱财修葺,所以感染风寒的人愈来愈多,可是城内药材已经快见底了,这可怎么办啊?”
白药语速极快的讲清现下困局,全然没了刚才吃瓜看戏的孩子模样,就像一个小大人似的,全心全意的想要拯救所有伤患。
宋屿被其感染,也立马正经起来,用手顶住下巴,垂眸思考。
“这边的药材已经没了,就只能去其它地方购进”
“但城西边穷困,连修缮屋子的钱都拿不出”
“对,可若去抢,先抛开道德这一层来看,也不大可能,因为城西边所剩几乎全是老弱病残,连通往北边的那堵墙都过不去,更别提去抢了”
“虽说,我们两个翻的过去那堵墙,但,所需药材太多,一来一回容易引祸上身”
“可伤患等不了这么久,现下除了将那妖孽彻底杀死,别无他法”
梅花最后总结道。
“她还没死?”宋屿有些震惊道。
“不敢确定,但,若我猜的不错,此时的“新娘”应该另有其人”
还在梦境当中时,宋屿正要认个便宜儿子,那个面容浮肿的男孩撒下轿辇的轿杆跑上去。在那一刻,梅花耳上的妄渡牌突然有了巨大的反应,这是连面对徐绣娘都没有的大反应。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明明绣娘身上的残魂已被取出,却还能将他们拉进梦境当中。
原来鬼,不止一个。
————城北边
在保证过一定会带多的药材回去后,宋屿他们就翻过木墙,来到北边“新娘”只有在晚上才会现身杀戮,但等不了这么久了,他们也根本不会坐以待毙。
在梦境中拿到的那本本子,正是如今最盛行的虐文话本《休怪》,只不过,不一样的是,这本是原稿。徐绣娘在话本中隐藏越儿的真正死因,篡改季阳的最后下场,并将这些大肆宣扬,其目的,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世人认为她徐绣娘,才是真正的苦主吗?
“你怎么肯定‘新娘’一定在这?”梅问道。
“第一,若你说的不错,越儿和徐绣娘都是有灵智,且怨气丛生,不愿投投转世的业障鬼,那么在梦境中杀死绣娘,那另一只必定会受到影响,天气大伤,能躲藏而一定不会被人发现的,也就只剩李府了。
“而‘新娘’从始至终都是在西边杀人,北边制香,一来一回如此麻烦,那他们两个也或是一个守在西边,一个待在北边,其中一个死了,西北两边孰轻孰重,看返魂香制作数量就知,那么最后一只鬼,就必定守在最重要的地方。”
“对啦!聪明”宋屿伸出食指,拇指,指句梅花,夸道。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两个业障鬼,谁的怨气最重,一目了然,怨气越重,实力越强。可,为什么,徐绣娘化成的业障鬼,实力如此不堪?”
“这就得问你了呀,两次与她作战,一次惨败,一次完胜,真的只是仅仅多了个我?”
意识到说漏嘴的梅花,还是用上次的话术敷衍了过去,见此,宋屿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很快,就到了李府,这里相比梦境中的废墟宅院还要更阴森,更潮湿些。明明头顶上还挂着个太阳,但日光好像怎么也洒不进去,填不满,赶不走。
宋屿他们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死老鼠的气息,寒气沁骨,不宜久留。
“你还记得上次发现‘人棍’的地方吗?”
宋屿用袖口捂住口鼻,暂时挡住了那些刺鼻的味道。
“记得”梅花寻着记忆,走到那面墙前,如今的这面墙生满了湿漉漉的粘稠苔藓,其味道,样子,就犹如一个二十多年不刷牙的舌苔。
他皱了下眉头,终于还是忍受不住,在地上捡了根棍子,抵在墙上戳了戳,在找到正确位置后,抬腿用力一踹。
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很轻易的就打开了。
奇怪,在梦境时,这房内干尸都如此之多,现在,怎么还变少了呢?宋屿感到疑惑的走了进去。
就见房内,地上正坐着一团蠕动的身影,悉悉索索的声响还伴着些咀嚼声,他侧了下身,将为数不多的光照亮这里。此时,他才算看清眼前情形。
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坐在地上,皮肤惨白,四肢肥胖。他正用两只手捧着根骨头状的东西又咬又啃,而那根骨头露出的白筋连着的是一具瘦如“人棍”的干尸。
越儿?
那个人像是才感觉到有人靠近,停下进食的动作并缓缓转过头来。他嘴唇猩红,嘴角还残留着细碎的骨渣,牙齿麻木,反复的一上一下的嚼着骨头,眼睛漆黑无光。
屋内浓郁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想干呕,宋屿更是被熏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偏偏这时,越儿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嘶吼着狂奔过来。
梅花眼疾手快拉了宋屿一把,才没被撞上,但也就是这一拉,宋屿忍了许久的恶心感再也压不住了,“呕——”的一下全吐了。
他直呼好家伙,本来下山了,就光忙着收拾这个妖孽,吃的就少,这下倒好了,更饿了!
宋屿撑住墙,又干呕了一会儿,拉了下一旁的梅花,本想问下有没有帕子,但连拉好几下,对方都没反应,所以,只好颤颤巍巍向转过身来,却见许梅花神情专注的看向前方。宋屿愣了一下,也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越儿下半身光溜溜的站在那,两只腿的膝盖半屈内扣,神情呆滞,嘴角还有涎水直流,双手抚在肚子上,而他们的视线也正聚焦在他那隆起的肚皮上。
肚皮被撑的很大,好像是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但那东西太大了,一个六岁孩童的肚皮装不下这么大的东西,所以肚子上还留有一个未缝合上的大裂口,裂缝只是草草用一根粗糙的麻绳缝上,才能不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宋屿愣了,脑子有些发懵的,扯了下梅花的袖子擦擦嘴。缓了会儿便站直了。
“大哥哥们,是来找谁的呀?”越儿率先开口,清脆的孩童声在院内回荡,宋屿并未回答,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的肚子因为没有经过缝合疗伤,此时正不断往外淌血,染红了他的两只腿,远处看就像是穿了一件柘榴色的红裙。肚缝内滑出几条白花花的肠子和一缕黑乎乎的像头发一样的东西,而藏在那东西后面的······
宋屿眯了眯眼仔细看着,那头发似的东西后面的倒像是一双涂了绯红胭脂的含情眼。
“你们,是来找娘亲的吗?”他呆滞的眼睛突然灵动起来,猩红的嘴唇也咧了个大大的微笑,两只小手拍了拍,兴奋道。
“但娘亲,还在我肚子里,你们……要看看吗?”
“事情好像不太对劲,方向错了?”
“梅花凑近宋屿,小声道。
“不管了,先上再说!”
宋屿对准脚边木棍一勾,就到了手边,拿到手后,冠以它“剑”的美名,熟练的挽了个剑花,并点着脚尖冲了过去。
越儿腹中藏有重物,看似行动不便,实则异常灵活。无论宋屿从多刁钻的角度攻击,他都接得住。
宋屿咬牙,感叹道:好一只王八,怎么打都没用!于是灵机一动,右手握“剑”的手一松,“剑”便到了下面的左手上,对准越儿的下裆,用力一击。
“你……你不讲武德!”
“唉,我连道德都没有,还讲什么武德呀?对吧!”
趁他病要他命,宋屿一个侧踹,将他踢飞。越儿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缝合肚皮的潦草麻绳终于坚持不住,绷断了。塞在肚皮内的人头,也顺势滚了出来。
他看见自己的“孩子”掉了出来,也顾不上下档的疼痛,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中途还好几次被滑出来的肠子绊倒,可他还是哭着嘶吼着爬到那人头面前。
“不,不不不不,不!你进去,你不能出来,你现在还不能出来,但你真正出生后,我要让你尝到千倍百倍的痛苦,进去,快进去!”
他抓着那人头,用力的塞回自己的肚子里,但是依然无用,人头还是很轻易的滚了出来。
许梅花内心的疑虑在看到这一幕后,更深了。
“方向错了”他小声喃喃道。
————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对我?!我有什么错?我做错了什么?!!”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呼吸一抽一吸,胸腔快速起伏,头埋到地上,双手无助的抓紧自己枯黄的头发,喉咙中发出尖利的爆鸣声,仿佛能将人的耳朵震聋。
“知道上次我们是怎么进入梦境的吗?”
宋屿退到梅花身旁,偏头说道。
“你要干嘛?”他不答反问道,他看向宋屿,心里好似明白了他的计划。
“大概符合两点。第一,我们不是城西边本地人,第二………”他从怀里掏出那本曲谱,轻笑道。
“我们听了这个”
“仅靠这些,你就敢确定我们能进入他的梦境?”
“不能,但若他想,我们就能”
进入梦境,别人无法看见他们,而他们也无法触碰其他人,同理,既然在上一个梦境当中,“新娘”能看到并攻击到他们,那么新娘也肯定无法攻击到其他人。
“越儿,为什么这么说话?你这是在埋怨你的母亲吗?”
宋屿话说到一半,突然开始卖起关子,并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越儿。
“母亲?她配吗?他不配当我的母亲!我何止埋怨她啊,我恨不得她去死啊,恨不得她下那十八层地狱,被地下的十殿阎罗九大判官,判了个生生世世不得超生之罪!!我恨不得她被扒皮去骨,下油锅,割舌割肺,挖眼挖心,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越儿猛的抬起头,满目狰狞的咒骂着。仿佛他骂的人不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而是十恶不赦的仇人。
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又如同碎片般星星点点的消散开来,伴随着越儿的骂声,一同飘向空中,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