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白日经幡正跋涉于风雪之中,这样寒冷的天气他手上的皮肉都贴在了刀柄上,麻绳的痕迹深入肉中,手掌大的雪花无孔不入,护目镜往往擦干净不足五秒又被风雪糊住。
“这该死的鬼天气!”他骑在骆驼上,骆驼倒是还好,咀嚼着干草,时不时还有鱼油补充能量。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人,他们是绝境城先遣队,搜查绝境城范围内异种的迹象。
“这种天气哪怕是异种也不想出门吧。”
他们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搭帐篷,太阳快落山了。
“太阳?哪有太阳?”一人冷冰冰地反问。
头顶的天空灰蒙蒙的,能见度不足三米,太阳消失好久了,比以往都久。
“联系上科恩了吗?绝境城什么情况,我怕我们迷路。”邵科说着说着睡着了,水咕嘟嘟冒着热气,酒精燃料散发的热量温暖了这个小小的避风港,两个帐篷的灯光先后熄灭,
后半夜半梦半醒间有个少年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拉开帐篷走了出去,打算解决下三急,可是太冷了,他犹豫地要不要解开裤子,“别了吧,屁股冻成两半怎么办……”
片刻后他迅速掏了个雪洞钻了进去,这不是天然厕所吗?
或许一万年后还有科学家会从我的排泄物化石里查出我今天吃了什么呢,这事不少见。邵科胡思乱想着,忽然大地猛地一颤,冰块的挤压像极了咬碎牙齿——山裂开了。
邵科吓得坐在了地上。
十几分钟后震感才消失,惊恐的斥候小队成员钻出帐篷,清点过后发现少了匹骆驼还有一个人,“谁看见邵科了?!”
波白日经幡连续喊了数次也没得到回应,有人已面露悲戚。
“干啥?喊我呢?”邵科从不远处的雪堆里探出头来,冲惊怒的队友尴尬一笑,“我出来方便,没想到轰的一下被埋起来了,大难不死大难不死。”
“离这么近没听到?喊我们一声不就把你挖出来了?你在里面刨坑呢?”梅丽尔冲过去扯着邵科一顿臭骂。
空气里都是雪和风的味道,波白日经幡站在数米宽的裂隙边后怕道:“差一点我们就完了。”
裂隙深不见底,他们不见的骆驼或许掉下去了。
“什么人——”波白日经幡骇然低下头,他看见一只手抓住了断壁,苍白的指甲、青筋暴起的手背,猛地后退了数步,大吼:“警戒——有异种!!!”
几个毛茸茸穿的像熊一样的斥候嗖地跳了出来,武器对准向上攀爬的异种。
数分钟后——
熄灭的酒精块再度燃起,速食干菜和压缩饼干、火腿肠煮了一锅黏黏糊糊的东西,邵科殷勤地从十个口袋的保暖马甲掏出欧芹粉和大蒜粉,“洒点这个,好吃。”
梅丽尔瞪了他一眼。
一盏强光灯挂在帐篷上,亮度调到最低可还是有些刺眼,十分钟前还是大不了拼了、冰窟里爬出来的不是异种还能是什么鬼东西的心态倏地一变,对这名自称是追猎者的客人热情极了,按照他的说法,他所在的追猎者小队奉命护送SCEP某支部转移至绝境城,路上遇到了异种围攻,他和队友负责断后,不幸遇到雪崩。
锅中咕嘟嘟冒着热气,一碗下去身上冒出热乎气。
“继续干等着不是办法,白哥,咱们是原地等待救援还是继续前进?”“哈伦怎么还不回来?”“外面有声音——”一个黄色卷发的年轻人掀开帐篷钻进来,拿着一只冻僵的小动物。
“估计是被地震吓到钻出洞穴,没找到躲避的地方。”
邵科:“让它进锅里暖和一下,没准就缓过来了呢。”
哈伦是名经验老道的猎人,闻言露出两个虎牙,“好的,你想怎么吃?”“红烧吧。”
他们已经离开绝境城月余,一直吃压缩食品,虽然体重没减少但总感觉灵魂都枯萎了。
很快,鲜肉的香气弥漫在帐篷里,所有人都得到了大自然的馈赠。
与此同时,蜿蜒崎岖的山路上,由于不久之前石破天惊的剧烈地壳活动,车队暂时没有任何动静。
挂着绝境城旗帜的运输车一眼望不到头,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最前面,带着几名地质勘探队员检测是否会有余震。
“前方的路断了。”
“必须寻找新路。”
很快,一名穿着黑袍的修女也走下车,她比老人还要老一些,脸颊上的肉凹陷下去,双眼却散发着惊人的生命力,“不能绕路,其它几条路都在异种高度活跃的范围内,太危险了。”
进退维谷。
于是车队又撤回了绝境城。
前线加强防御工事的人迅速汇报上去,后方撤退的路已被阻断。
“这不可能是意外!”宛赫真嘉看向地图,“这是一场围猎,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所有人头顶都笼罩上了阴霾,一如这不见前路的暴雪。
“有消息了!”一个书记员模样的人飞快小跑进来,“白经传来了断裂处地质扫描图。”
图上,一条几乎贯穿了撤退的必经之路的巨大裂痕,南北长约四十七公里,最深度一千七百米。
“什么样的武器能造成这种撕裂……”他想不出来,“白经还有什么消息?”
“他说遇到了一个自称追猎者的年轻男子,这是他的照片。”
沈呰的照片出现在荧幕上。
几人看完交流道:“不是绝境城的,你有印象吗?”
“拿去给离宗看看。”
离宗一直心绪不宁,后悔自己不应该放沈呰离开,哪怕他觉醒了,可初期又有多强大呢。救世军的几人撵上来后得知他竟然让沈呰自己回去救人,简直要把他头盖骨掀了。
“他要是受伤了我可不会放过你,知道了吗?”薱蝶恶狠狠地放着狠话,哪怕她知道自己不是离宗的对手。
“追猎者……离队长?”
“张秘书?宛赫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斥候的白经…波白日经幡遇到了一个自称是追猎者成员的人,还是在大裂谷中心,您看看认识吗?”
离宗的反应很平静,:“是,他跟骆马市CSEP一起撤退,中途遇到了异种,脱队去救援被困者了。”
张元立刻充满了敬意。
“等等……”离宗喊住他,“他受伤了吗?”
这……有可能不受伤吗?又不是去旅行。
旅行还难免受点伤呢。
于是张元谨慎道:“似乎受了些轻伤。”
轻伤总是在所难免的吧,虽然他没看见。
“有信号了!”联络员狂喜大喊道。
其余人迅速围了过来。
帐篷里塞了四五个人,全神贯注盯着视讯对面,几下闪烁后,离宗的脸出现了。
“离长官?怎么是你……难道技术员全都光荣了?”
一个技术员都没了,绝境城的战况得惨烈到什么地步,难道人类的末日已经……
“嗨~”
离宗身后窜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捧着一盒薯片,“我没阵亡啊,谁说我阵亡了?倒是你们还活着呢?”
“谢谢,还没死。”
离宗和这些人不熟,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宗会坐在联络员的位置上,总之,两方人都很尴尬。
联络员努力发挥存在感想要回位置,可他挤了几次都没上位,“哈哈,您身板可真结实啊哈哈哈! ”
帐篷里什么都没有,离宗坐到一边,技术员擦了把汗赶紧占住椅子,“补给已经空投过去了,注意着点信号源,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保持联络!”
说完,他就要挂掉视讯……可余光偏偏瞥见了离宗的脸。
一瞬间,福至心灵。
“那什么,你们遇到的追猎者情况怎么样?”
帐篷外,暴风雪虽然小了些,但仍像女妖的嘶吼盘旋耳畔,“他在执勤。”
技术员飞快瞄了眼离宗急转直下的脸色,“他不是受伤了吗? 让一个受伤的人执勤……不太好吧?”
“我说啊端木,他也带你去美特斯了吗?”
“美什么斯?”
“水烧好了——!!泡面的快点!”
乌拉拉——一瞬间人全跑光了。
大约半分钟后,沈呰进来,抖了抖帽子上松散的湿雪,锐利的眼神看向尚未关闭的视讯。
“绝境城决定坚守。”离宗说。
“好。”
波白日经幡嗦着滚烫的面条飞快钻进帐篷,“真冷啊外面,给你也租两包,空投快来了,到时候我们兵分三路……幸好异种还没学会截获,也不知道异种平日吃什么,光吃人可不够……”
“没准他们有养殖场呢。”沈呰说。
“什么养殖场……人?”波白日经幡一口面条掉了,脸色忽青忽白,“你别吓唬我,我可不禁吓,我小时候连吃樱桃种子会在肚子里长树这种话都信。”
“哇,白哥你也被骗过,我也……”“我也不隐瞒了,我也……”
帐篷里的人瞬间结成反诈骗联盟,控诉年幼无知被骗财骗哭的往事。
“话说,明天就是过年了吧……”
“大过年的干嘛提起这伤心事,我都好长时间没吃过热乎饭了,泡面不算啊——”“你不吃给我!”
沈呰坐在角落里,端着泡面的碗,面很香,他却没什么食欲,好像食欲随着情感逃走了。
他尝了一口,吐了出来。
帐篷里的笑闹声一下子没了,沈呰抬起头,看向笑容从脸上消失的众人,戒备地放下筷子。
“你不吃给我吃呗,我没吃饱。”邵科一脸渴望地说。
沈呰把碗递了过去。
帐篷里满是狼吞虎咽的声音。
他站起来说:“我去守夜。”
波白日经幡:“别啊,你都执勤半天了,该休息了。”
沈呰笑了笑,“这里有些挤。”
“挤挤暖和。”
“我还是喜欢冷一点的地方。”
波白日经幡摊开手,无奈地说:“行吧,你说的算,我跟你一起。”
沈呰没阻止,他们一同走出帐篷。
雪停了。
前天他们换了个地方驻扎,离裂谷远了些,白经把灯挂在树杈上,大风瞬间把玻璃吹得噼里啪啦响,绕着树杈打转。他连忙把灯摘下来,“我们可就剩这一盏灯了,补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到”
两人靠着大树坐下,波白日经幡拿出个老旧的单人气囊,罩在两人身上,“条件有限别介意啊。”
呆在安全气囊里比帐篷要好得多,沈呰点了下头,看向夜色。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一会波白日经幡贼兮兮地解下来一条腰带,挑开夹层,抽出一张纸,“那什么,这是我的遗书,我看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说不定能活着到圣地呢,要是你能到那里,麻烦你把这封信转给我爸爸的初恋女友…”
沈呰伸出去的手迟疑地缩回半截。
波白日经幡不容拒绝地塞进他手里。
“你父亲的初恋……是令堂?”
波白日经幡飞快地否定:“不是。”
等沈呰把信纸收好,他才干笑两声,“这鬼天气!”
后半夜,到了快交班的时候,帐篷里忽然传出邵科的尖叫,他死死咬着睡袋,险些把牙齿咬碎,一个人按着他一个人掰开他的下巴防止他咬伤自己。
“醒醒!邵科!你现在很安全!”
邵科像是陷入梦魇之中,无论外面的人怎么喊他都醒不过来。
“我试试。”
沈呰推开众人,蹲下,“我试试。”
他不由分说握住邵科的手腕,刚一触碰上,邵科混乱无序的思维就连接上他的。梦魇中,邵科被异种浪潮团团围住,无论被生食几次都会重生,重复被分食的可怕过程。
人之脓的力量顺着两人的连接,摧枯拉朽地摧毁了邵科的梦魇。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肉眼可见地平复下来,不再挣扎。
一个斥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懊恼地说:“我真怕他连我手指头一起咬下来!”
“他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一般的噩梦。”沈呰问。
白经道:“是的,这种是对我们来说不陌生,经常有人会陷入无法自拔的梦魇当中,靠自己醒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白经苦笑着说:“我年轻那会也遇到过,为了让我醒过来,当时带领我的队长不得不折断我的手臂……这片雪山上笼罩着诡异的力量,生活在这里的人都知道避免落单是每个人都要牢记在心的事。”
“这是邵科的第一次,他什么都不会记得的。”按住邵科双腿的大胡子也松了口气,骂道:“看不出这小子劲这么大!”
众人都盯着邵科紧闭的眼皮,大约十几秒钟他才慢悠悠醒过来——吓了一跳,谁一睁眼看见五六个人盯着自己瞧都会吓到。
“你们干什么呢!该不会想拿我当储备粮吧!我说,做人不能太过分!我是说,我愿意去搜索空投点。”
“别紧张,你刚才做梦了,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你叫起来。”
邵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做梦?谁不做梦?
“难道我说梦话泄露了机密……我妈没说过我会说话梦话啊、而且我也不知道什么机密……啊,你是说?”邵科反应过来大雪山上的传说,吓得人都虚化了。
“这么说我差一点醒不过来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大脑保护机制,为了不使我们的大脑被搅成浆糊,”波白日经幡一只手搭在邵科肩膀上,把他按回去,“看来你没有好好听课。”
“哪能啊,我每节课都好好听了!就是听完就忘,这也不赖我啊,我发誓!”
鉴于邵科精神前所未有的好,众人一致让他去执勤。沈呰根本不想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可架不住白经的劝说,躺在了邵科的位置上,邵科刚出去没一会,天空就传来发动机轰隆隆的响声。
邵科大喊:“有直升机——机身上有绝境城的旗帜!是我们的人!”
“这可是海拔五千米的地方,直升机怎么上的来,还是这种鬼天气……”大胡子嘟囔着,“你该不是出现幻觉了吧?等我出去看看……可别把空投当成——还真是绝境城的直升机!”
无论是海拔还是暴风雪,直升机都是在早死。
“咱们的飞行员都叫什么来着,伊万啥的?”
众人都钻出帐篷,望向天空。这是架黑色大型直升飞机,足够装下他们所有人。
“快看!有人抓着飞机脚架?!”
“望远镜呢?我看看谁这么嚣张!”
望远镜传来传去,所有人都一看一个不吱声。
传到沈呰手里时他拒绝接过,他的视力很好,连离宗的睫毛都看得清。也更让他诧异,离宗跑这来干什么,野外教学吗?沈老师表示不理解。
直升机停在半空中,离宗松开手垂直落进松软的积雪里——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
白经迎上去把离宗薅出来,“你看看你看看好久不见行这么大礼干什么!”
“都认识离哥吗?我说离宗,你旱地拔葱的姿势真是帅到飞起……记录仪都录上了吧,等会发给我啊!”
后面的人一阵尬笑。
穿过人群,离宗看见了贴着帐篷站着的人影,他看起来还不错。
斥候们陆续上了飞机。
暖气把机舱烘烤至三十度,很快乘客们把雪地服和保暖衣都脱了,只穿紧身衣,白经熟门熟路打开冰箱拿出冰镇葡萄酒分给每个人,“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直升机升到足够高度,向下望去,金色的地平线连接着一望无际的雪野。
“你说,咱把离宗和那位扔那儿,合适吗?”
机舱里不见离宗和沈呰的身影,他们没上飞机。
“他们俩能出什么事,要担心也是异种担心。”白经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