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高不低,却自带着威严。
祝余浑身一僵,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慢慢转过身——教导主任就站在她身后几步的距离,手里拿着他那本标志性的黑色记事本,镜片后的眼睛笑眯眯的样子,明明是在温和的和你说话,却让人莫名渗得慌。
“哑巴了?今天你前面两节课干什么了?”杨主任慢悠悠地开口,眼神扫到祝余眼角的伤口怔了一下,想起这孩子的家庭情况又叹了口气,沉声道,“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你说说你都高二了……罚你把高三教学楼的地都拖一遍,好好学习一下他们的学习氛围。”
临走时交代她去医务室给伤口处理一下,说,小姑娘爱美,脸上有伤不好的呀。
医务处的路上。
“一会让小云老师帮你处理一下,肚肚说她又养了一只仓鼠,比之前那只还可爱,我们去看看吧。”
“……那你不能再喂它吃东西了,上一只和上上只就是被你亲手送上天堂的。”
“……”
其实温茹茹早就趁祝余睡觉的时候帮她消过毒了,祝余总觉得温茹茹像小时候看过的哆啦A梦,什么都能变出来,高一同桌时她的抽屉里常备护肤美妆类的用品,高二时她的抽屉里多了碘伏,创可贴。
医务处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丝丝凉气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却不刺鼻,反而带着淡淡的橘子果香——那是小云医生常用用的护手霜味道。
祝余轻轻推开门,就看见小云医生正站在药柜前整理药品,白大褂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难怪她们班的体育老师总是生病,在医务室找到他的几率都比在操场上找到他的几率大。
“小云老师。”祝余小声喊了一句,转头就看见温茹茹已经朝小仓鼠的方向去了。
小云老师抬眼看来,脸上立刻漾起温柔的笑,眼神注意到她眼角时,笑容微微一收,“又受伤了?快过来坐。”
她起身拉过一把椅子,顺手从抽屉里拿出消毒棉片、碘伏和创可贴。
“这次……又是不小心碰到墙角了?”
祝余低下头,不由的变得紧张起来,悄悄攥紧袖口。
她在椅子上坐下,乖乖地扬起脸,看着小云老师熟稔地拿起棉片,蘸了点碘伏,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眼角的伤口,嘴里没心没肺地说,“您也知道,我这人闹腾,天天逃课翻墙什么的就会不小心创到嘛哈哈”
小云老师本名叫林云,祝余刚上高二时到学校任职接手了医务室,因为亲和的长相与温和的性格很快成了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
初上任时,上一个老校医还没走,就和她特意叮嘱:“得留意个叫祝余的小姑娘,长得蛮漂亮就是可皮了,天天不是磕了膝盖就是伤了头,那伤一看就是打的,她不说,我们管不了。”
“我走了还得麻烦你帮我关照一下这个孩子,她不是那些人说的那样坏,小姑娘就是皮了点……”
后来一次学校体检,祝余怎么也不肯脱衣服,后面排队的同学一直在催,祝余直接跑了出去,等她再回来时跟着她回来的还有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同学,两个人就傻站在医务室不说话,祝余的班主任一直在骂祝余,男生替祝余和他们道完歉就转身出去了。
祝云的衣服滑落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呼吸骤然停滞。祝余的锁骨处、胳膊和腰腹两侧全都布满了不规则的青紫斑块,有好几道很明显是清晰的抽打痕迹,就连腿上也是。而最令她触目惊心的就是背部——从肩膀道腰际,密密麻麻的淤青几乎覆盖了整片皮肤,有的是大块的撞击印,有的是细密的抽打伤,她一个医学研究生怎么会不清楚这些伤呢,不管她怎么问甚至还要帮她报警,她说,我这是打架打的,她这个人皮的很。
就是皮了点,就是打架打的……
“下次不能打架了。”
林云的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把祝余乱了的头发拨到两侧,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温和,“下次小心点,好希望你毕业的时候都不再踏入医务室这种地方。”
“好的好的。”祝余依旧低着头,假装在看手指甲,伸手摸到眼角处的创可贴,闷声道,“这个创可贴能不贴这儿吗,我这样眨眼很不舒服的。”
小云老师无奈道,“这次没有把你这只眼包上就不错了。”
身后传来温茹茹咯咯咯的笑声,不看不要紧,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干脆面一块块掰开在那么点的小仓鼠面前堆成了小山,祝余扶额起身。
明明来之前把她衣服上几个口袋都摸了个遍,怎么变出来的干脆面啊??
祝余只好趁小云老师还在收拾药具的空隙,把温茹茹的“战绩”给消灭掉,赶紧拉上温茹茹走了。
“上课铃快响了,小云老师,我们先走了。”
再不走又撑死一只了。
“都说了人家的食粮够吃了,你要喂就喂一点点就行。”
温茹茹还有些恋恋不舍,小声嘟囔,“可是它看起来很喜欢吃我的零食嘛……”
“那你就喂一点点,都跟你说几次了,它胃有那么大吗?”祝余一边拽着温茹茹的胳膊就往外教学楼走,一边没好气地数落,“那别人是热情,你那是谋杀!杀鼠!你想想……”
还没说完,俩人刚走到教学楼三楼的拐角,祝余的话就猛地一顿。
祝余看见周道安正笔直地站在她们班门口,阳光照在他身上倒显得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柔和了几分,都知道的是他在等祝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罚站。
他个子本来就高挑,往那一站,身影愈发显得修长利落,可偏偏生得很好看,可以说是漂亮,以及和他沉默寡言的性格相悖的脸,清秀的眉眼,柔和的轮廓。
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放慢脚步,眼神停留在他身上,又匆匆收回。
祝余怎么也不能用小时候总是喜欢抱着她哭的跟屁虫和眼前这个人提到一块儿。
都变了。
“周道安又来找你了,感觉跟他呆一块我都不想说话了,你快点说完我先走了。”温茹茹每次和周道安说话就好像是在和机器人说话,只会用“嗯”“对”“好的”回应她,把她这个社牛都给搞得尴尬了。
祝余故意走到周道安左边,伸手拍了拍他右边肩膀,“嘿!”
周道安像左边回头,下意识寻找祝余的身影,眼神掠过她额角那片贴着创可贴的伤口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祝余看见他手往口袋里探了探,指尖已经碰到了什么东西,可又顿了顿,又默默缩了回去,只淡淡开口,“这时间你们班不是在练真题吗,你怎么有空出来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吧,墨迹死了你这人。”
高二1班是学校重点培养的竞赛班,为了方便他们更好的运用学习时间,上午上课,下午都是自习时间。
等他掏出一看,祝余傻眼了,“……这张满分的卷子你是要拿给我激励一下我自己吗?”
“不是,这个,给你。”周道安又掏出一个白色小药瓶,递到祝余面前,“这个,早晚涂一次,比创可贴管用。”
“你上次拿给我的我还没用完,好吧,虽然这个挺管用的,那这个卷子是干什么的?”祝余满脸黑线。
周道安慢慢打开卷子,试图把折痕抚平整,“这是你昨天借我要的卷子,两个班进度不一样,我找老师要过来,刚填完他就拿过去判了,我没夺过他。”
说到最后还挺委屈的,祝余又一次想起来小时候周道安被寄养在他外婆家,他们还是邻居的时候,周道安因为被老人养得白白胖胖的被其他小孩欺负,每次没打过抱着她哭,最后都是她带着周道安一个个打赢的。
“呃好像有这回事来着,真是太感谢你了。”她接过卷子。
这卷子正好最后一节课的老师要检查的,她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周道安点点头,没再多说,正准备走时被祝余叫住了,“今天我帮别人值日,你放学了不用等我了。”
“好。”
放学时,祝余烦躁地挂了手机上几次打过来的电话,和朋友打了个招呼后直接回了她妈妈家。
其实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帮别人值日,她也不会帮别人值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周道安太了解她了。每次只要不是两人结伴,周道安都会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祝余都知道,所以这次祝余在踏进蛋糕店时,停住脚步问周道安,“走快点,蛋糕你还是多放红豆是吧?”
周道安盯着她,眼神凝固了几秒,“嗯”了一声,随后加快了脚步。
等他们从店里出来时,每人手上端着一块蛋糕,按照他们的口味做的。
蛋糕是祝余妈妈让她放学买给她那个继姐的,祝余这次很听话地买了,自己也吃上了。
祝余实在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可想到奶奶的东西还在她妈妈手上忍了又忍,祝余小时候疼爱她的爸爸走了没两个月,她妈妈冯施就改嫁了,那个男人也带着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儿,之后她就跟着奶奶生活,初二那年奶奶也去世了,冯施为了她奶奶留给她的房子把她接回住处。
接回去也没对她多好,那个男人经常家暴冯施,刚开始时她会因为心疼冯施把比她自己还大的人护在身后,劝她离开这种人,冯施听完就打了她一巴掌,之后只要冯施在男人和他女儿那里受了气就打冯施,两个常年作苦力的成年人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衣架、皮鞭、板凳、碗,这些东西一下一下打在祝余身上,没有人帮她,后来出了那件事后祝余彻底对她妈妈寒心了,哪怕男人在她面前把冯施打死她都觉得碍眼。
后来她就自己搬去奶奶留给她的房子。
祝余经常问周道安一个问题,真的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周道安一直是一个回答,“我不确定,因为我没有过父母的感觉……也许不爱孩子的父母有过一瞬间是爱的。”
是吗,可为什么她的妈妈那么恨自己的女儿,而那个男人那么爱护自己的女儿呢。
祝余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眨眼间,他们就走到了冯施家的小区门口。
她向里面走去,走在楼道都能听见那个男人大妈冯施的声音,走到门口,她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太好了,她想,只能用不礼貌的方式了。
“砰砰!”祝余直接上脚猛踹两下。
祝余仅限于对出生的标志性行为。
“谁啊?!”
“老韩开门!我是爹地!你爹来了!”祝余把眼睛凑在门口的猫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