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点半,天就黑了,昨晚下过一场霜冻,气温愈发低,胡同里各家各户透着光,孙晓裹紧围巾抖抖索索往家赶,不远处在办白事,唢呐声断断续续传来,低骂一声“晦气”,扭头换了条路回家。
这两天怎么到处在办白事。
孙晓想起八十来岁的母亲,心下黯然,她摸到口袋里还热乎的烤地瓜,再不走快点就要凉了,于是加快了步子。
临到家门口才记起忘了买灯泡,客厅的灯坏了。
明天买吧。
推开门,木门长长吱了一声,孙晓朝门里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我给你买了烤红薯。”
一进门,发现老母亲没坐在常待的沙发上,“妈。”她慢悠悠踱到卧室,厨房,都没发现人。
“妈!”
三十多平的屋子来来回回找了几遍,无人回应,孙晓有些慌了,跑去拍邻居家的门,
“张叔!张叔!”拍到第三下,张叔家刚还亮堂的屋里,一下子暗了,孙晓来不及细想,跑向下一家,“李婶,李婶在家吗?你看到我妈了吗?”
李婶家灯灭了。
下一家,再下一家,依旧如此。
整条巷子,一片黑暗。
“这..”孙晓呆呆立在黑暗里,不知所措。
“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2月13号,星期四...”
不知哪里传来新闻联播声。
孙晓想起是自己家,每次出门前她都会给老母亲放电视,虽然她老年痴呆看不懂,但听个响总显得没那么冷清。
“妈..”
这条路她走了三十八年,不需要光也能回家。
孙晓抹黑回家,四方电视亮着荧荧白光,依旧不见母亲踪影,电视里,主持人字正腔圆播报新闻。
“今天下午五点十分左右,在益和天桥发生一起恶性杀人事件,目前犯罪嫌疑人已被逮捕,此次案件造成三人死亡,五人受伤,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益和天桥不是自己买红薯的地方吗?
孙晓盯着电视,警车鸣笛声,骚动声,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躺在担架上伤口打着马赛克的人,混乱中一个红薯从担架滚落,被后面的人踩得面目全非。
孙晓瞳孔一缩,手不由自主伸向口袋,理应装着红薯的口袋空空如也。
“滴滴滴滴滴滴”
脚下传来一连串滴水声,孙晓低头,看到一股深红水流。
是血。
“啊!啊!”孙晓本能想跑,可左腿传来剧痛促使她摔倒在地,紧接着,胸口,手臂,嘴角,源源不断涌出鲜血。
“救..命...”
“救..命...”
孙晓匍匐爬向门口求救。
视线中,一双老式布鞋由远及近蹲在自己面前。
“救..命...”
孙晓慌乱求救,老人不语,目光里带着悲悯,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
“孙晓,该走了。”
走?
走去哪里?
这就是我家。
“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
孙晓摇头否认,眼里流出血泪。
胡说,我要去找我妈。
她不再理会这奇怪的老头,爬向门口,这时,黑暗中有人说话,这声音莫名耳熟。
“开始了。”
几秒后
“真的..有用吗,姑娘?”
是张叔的声音!
“哎呀,都这个时候还说这个,你不说我来!”
是李婶!
孙晓用尽全力支起身,眼前依旧一片黑暗。
“阿晓,我是李婶,你听得见吗?你放心,你妈我会帮忙照顾好,你..放心。阿晓,你是个好孩子,婶子从小看你长大,没想到你走在婶子前面,你..”
“你哭什么!让孩子听见怎么放心走。”
“我哭我的,碍着你什么事,我还不能哭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
“孙晓,家里的灯泡换好了,你李婶每天都推你妈去晒太阳,你放心,只要有我们一口,就有你妈一口,你放心去吧孩子,放心吧,啊..”
孙晓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她想起来了,那天买完红薯回家路上,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凄厉尖叫声,一回头发现一男人将一女生按倒,手上的匕首已然见血。
孙晓当过几年兵,来不及多想便冲了上去,没想到...
朦胧中,她看到一缕光,光亮里,已故的父亲朝自己伸出了手,
“晓晓,走吗?”
孙晓在黑暗中轻轻点头。
“魂归,盖棺!”
唢呐声吹吹打打,这些天怎么都合不上的棺材,在众人灼灼目光中缓缓合上。
人群中,一老太端坐着,眼神懵懂仰头问:“我家晓晓回家了吗?”
李婶眼眶通红,望着远去的棺木,
“回家了。”
*
孟永还在享受众人的吹捧,这边拾冬已经在和雇主算钱。
“这和当初说好的价钱不一样啊!”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听完拾冬报价后,眉头一皱一副不想付钱的模样。
“之前我没搞定,所以你们请了我老板,效果你也看到了,自然价钱不一样。两万你要是不加,这棺材还能接着开。”拾冬拿捏了男人想赶紧把人下葬的心理,将二维码伸到男人面前。
男人想了想,一咬牙把钱转了过去。
拾冬收了款,埋头收拾东西,想赶紧离开,这两天唢呐声听多了,人都有些发晕。
走到门口,看到不远处停着的奔驰车,与破败的周遭显得格格不入,有争吵声断断续续传来。
“5万块!你疯了!给那两个骗子5万块。”
“嚷什么,不赶紧把孙晓葬了,怎么拿到她那笔见义勇为的安葬费,还有之后的赔偿金,你想不想要了!”
“你那没用的妹妹也就最后关头给你们家做了点好事了,事先申明,你那老娘我可不管。”
“走吧。”
孟永也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瞥了眼奔驰车。
两人走出巷子,唢呐声终于听不到了。拾冬摘了口罩,融入车水马龙的街道,感受和刚刚迥然不同的热乎人气。
“回铺子吃饭吗?”走了一小段后,孟永开口问拾冬。
“我不出饭钱。”拾冬手指飞快摁着计算器,先表明立场。
“穷鬼投胎。”孟永没好气推了把拾冬的头,过几秒又问,“知道你为什么搞不定孙晓吗?”
“学艺不精呗。”拾冬敷衍回复。
“是你没有同理心,孙晓不是恶鬼...她那时不过是想你给她妈带两句话你都不肯..”
“老板,钱我转你了啊。”拾冬不耐烦打断孟永的说教,把手机收回口袋。
“死丫头,我话还没说完!”
“听了十几年了,我都会背了。”
“……”
两人过天桥,拾冬一眼就注意到不远处堆着的各式鲜花,这场恶性无差别杀人事件已经过去两个月,还有人往这里送花送吃的。
增加环卫工人的工作量罢了。
拾冬路过时一个不注意踢翻了一杯奶茶,她摸了摸还是热的,
咸奶绿加黑糖珍珠。
诶~没喝过。
她抿了抿唇摸到吸管,正要一把戳下去,被人眼疾手快夺过,
“你馋疯了,死人的东西也喝!”孟永揪着拾冬耳朵一脸气急败坏。
“什么死人的东西,说话这么难听,万一是给那5个活着的呢。”
“回家!”
拾冬摸了摸揪红的耳朵,不情不愿下天桥去搭公交车。
天桥上,有束花无声倒地。
回去要一个多小时,闲来无事她在招聘软件上找工作,最近生意越来越差,得找点事情做。
正浏览着,有人在后面“靠”了一声。
“你看新闻了吗?就前两个月那个杀人的,说是有神经病,很有可能不判刑!”
“不会吧,他说有神经病就有神经病吗?杀了那么多人,有两个还没脱离危险。”
“不知道,新闻是这么报道的。”
“那个人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伪造精神病史。”
“没有,穷得叮当响。听说他们已经在卖房子赔受害人家属了。”
“谁会买杀人犯的房子。”
“是啊,哎,我上次看那个失去姐姐的妹妹在直播里哭得那么惨,犯罪的却能无罪释放,这世界好不公平啊。”
“是啊,听说今晚会有一个关于她的访谈,到时一起去看看。”
“好啊。”
公交车光线太暗,拾冬关了手机,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
孟永在闹市菜场开了家纸扎铺子,前厅是店,后面一爿是他住的地儿,没生意的时候,他要不在店门口的摇椅上抽旱烟,要不就在店后扎纸扎。
现在很多丧葬店为了省事用上了机器,也有直接向专门的门店进货,只有孟永,篾刀不离身,地上到处都是竹屑,每个纸扎都是他一刀刀破开竹子编织而成,以至于大家一提到纸扎店,最先想到的都是街东角的孟永纸扎。
拾冬在这住了十几年,成年后才搬走,她熟门熟路躺在门口的摇椅上,又打开取暖的小太阳,长长舒了口气。正迷迷糊糊打盹时,怀里掉下来个什么东西,一睁眼,是杯奶茶。
“老板,我不爱喝这个味道。”拾冬看了眼奶茶标签吐槽道。
“扔了喂狗!”买完菜回来的孟永骂骂咧咧。
拾冬淡定插上吸管。
晚饭做的肉酱面,吃到一半拾冬想起什么,拿过手机点开当前热度最高的直播。
对话幸存者。
“当时我们正要去天桥对面的公司应聘,我姐那天正好有空,就陪我一起去面试,没想到碰到这样的事。”
画面里,女孩脸色苍白,脖间的疤痕格外扎眼。
“你说你姐是为了保护你才遇害的吗?”
女孩一听,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哭着点头:“那个人拿刀冲过来,我姐就一把推开了我,我当时慌了,不知道怎么办,我姐要我快走,可那是我姐,我怎么能走..”
弹幕里,大家纷纷感叹姐妹情深。
“后来他冲过来划了我一刀,又想接着下手的时候,被好心人救了。”
那个好心人,就是身中5刀的孙晓。
除了死亡的三人,她是最先出院,受伤最轻的。
“你有什么话说吗?”
女孩哭得已经抬不起头,柔顺如瀑的头发垂在两侧,悲怆的哭声断断续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这条命是我姐,是那个好心人救下来的,我今后会带着她们的善意好好活着,我一定会的,请大家监督。”
弹幕里的好话快要淹了眼睛,拾冬移开视线,指了指屏幕里的人,“老板,你看着假不假?”
孟永剜了她一眼,埋头吃饭,“别多管闲事,什么假不假,你看事物积极一点。”
“我哪里不积极了,孙晓这生意可是我上门找来的,你要不把刚刚的钱转还给我。”
孟永嘴一抹,敦敦教诲,“说到孙晓,我有几句话要说..”
“别别别,我吃饱了,先走了。”拾冬三下两下扒干净碗,拿过喝一半的奶茶跑出了门。
“死丫头,洗碗!”
拾冬已经跳出了门。
菜场这会儿已经收摊了,天又冷,人影伶仃,拾冬捧着奶茶慢悠悠走回家。
这钱,真是不好赚啊。
拾冬算了算卡里的余额,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长叹了口气。
*
楼道的灯还是没修好。
六七十年代的筒子楼,谁家咳嗽一声都能听到的逼仄。
拾冬打开手电筒上楼,她住在三楼的最后一间,过道里随意堆放着各户人家的鞋架,快递空盒子,堆了几天都不扔的垃圾,排风扇吹出来的油烟正对着电线杆上忘记收的衣服。
拾冬摸出口袋的钥匙打开房门。
“啪嗒”
灯一亮起,她收到孟永发来的两条短信,
“电视上那人联系我了,明早八点。”
嘿,来活了。
大家好久不见,距离上次开文还是上次[菜狗]
这次写了一个自己想写的故事,希望你们喜欢,如果不喜欢,也祝你们天天开心[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