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彻骨的冰冷顺着羽毛的缝隙钻进皮肉,冻得他瑟瑟发抖。
南知珩蜷缩在黑暗中,身体变得异常弱小又轻盈。
他睁开眼,看见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脯上覆盖着浅褐色的绒毛,一对未丰的翅膀正不受控制地战栗。
这里是哪里?
未等他细想,前方的黑影突然开始蠕动。
三道瘦长扭曲的影子,如同被拉长的墨迹,悄无声息地立了起来。
它们没有面孔,没有实体,却散发着森森刺骨的恶意。
跑啊!
他该赶紧跑!
但他的脚刚抬起来,就踏了个空。
他忘了,他现在是一只雏鸟啊。
南知珩开始拼命扑打翅膀,终于在落地之前勉强腾空,可不知是自己的身体太过沉重,还是翅膀太过弱小,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咻!
南知珩感觉头顶一暗,一张编织的大网疾速向他罩来,空气中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啾!!!”
一声惊恐的尖鸣从他的喉咙里挤出,南知珩连滚带爬地向旁侧一窜,网沿擦着尾羽落下。
不能停,不能停!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飞,脚下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伸出无数粘湿的触须缠绕住他的爪趾。
身后的三道黑影如同附骨之疽,总能在瞬间拉近距离,追上他。
南知珩感觉自己像是沉溺在深海之中,寒冷和绝望包裹着他,每时每刻都面临着窒息而死的威胁。
往左边飞,枯树的枝桠猛地化作鬼爪向他抓来。往右边呢,黑色的潭水中突然冒出无数气泡,倒影里滋生出更多的黑影。
唰!
又一张网从斜下方兜起,南知珩听到自己本就脆弱的翅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眼皮。
他像挣脱不了蛛网的虫子,三道黑影将所有景象遮挡,唯独把他一人笼罩在绝望之中。
南知珩觉得自己要死了,否则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感觉到了温暖呢?
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胸前散发出一阵莹润的光晕,一点一点地驱散了身上的阴寒。
是姐姐吗!
南雾山紧紧握住南知珩挥舞的手,唤出太清伞在床上撑起一片独立的空间,随后将灵力注入双钰扣中。
一直到他的状态稳定下来,南雾山才重新开始探查南知珩身上的异样。
起初,经脉中只有那熟悉的阴寒,与白天的探查无异。但南雾山将灵力汇成一缕,如同探针般,小心翼翼地深入他的经脉深处。
就在她的灵力流转到南知珩的心脉附近时,指尖猛地传来一丝悸动。
南雾山的心猛地一沉,竟然是蛊虫。
它小小的一只,身体几乎透明,蜷缩在南知珩的心脉附近,随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若不仔细看,几乎与周围的经脉组织无异。
是何人,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十五六岁的少年呢?
南雾山看着南知珩已经陷入熟睡当中,但她不敢大意,一直在床边陪同。
直到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南雾山仔细探查,发现南知珩体内的蛊虫似乎随着白日的到来而陷入了蛰伏,她这才缓缓撤去太清伞。
随着一阵敲门声响起,南雾山在外间的躺椅上惊醒,她起身打开房门,丫鬟已经准备好洗漱的铜盆还有早膳了。
“大小姐,老爷和夫人过会就来看望少爷。”丫鬟低声禀报。
南雾山微微颔首,侧身让她们进来。
不多时,南扬西和张如微便步履匆匆地走进了院子。张如微眼下乌青依旧,显然昨夜并未安枕,南扬西的脸上也带着浓浓的倦色和担忧。
“山儿,辛苦你了,昨夜……”南扬西急切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昨夜暂时无事,”南雾山言简意赅,“他后半夜睡得很安稳。”
张如微闻言双手合十,暗暗松了口气,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里间传来些许动静,三人立即走进内室。
南知珩坐在床上,眼神还有些懵懂,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起前几日的惶恐,明显多了几分安稳。
他闻声转过头,目光穿过南扬西和张如微二人,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南雾山。“姐姐,你何时来的?”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张如微快速走到床边,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
南知珩微微避开,摇了摇头:“好多了,就是……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有点累。”
他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想,眉头渐渐皱起,“可是……梦到了什么,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南雾山走到床边,语气平和:“不要硬想,顺其自然便好。”
南知珩乖巧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讨好般的笑容:“原来昨天看到的,真是姐姐啊,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张如微见南知珩一脸谄媚样,默默地退了出来,靠在了南扬西胳膊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遛鸟逗狗,没个正形,可到了南雾山面前,竟还撒娇卖乖起来了。
南扬西见张如微有些落寞,只能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既然醒来,赶紧起来用早膳吧。”南扬西适时开口,解救了不知如何应付弟弟的南雾山。
南知珩掀开被子,走到衣架旁快速穿好衣服,同时还不忘招呼南扬西和张如微。“爹娘,你们有事就先去忙吧,我陪姐姐用膳就好。”
“你这孩子,”张如微嗔怪道:“你爹娘也还没用膳呢,今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
“哦。”南知珩一听这话,有些失落的跟在他们身后,走到外间的饭桌旁,在南雾山身边坐下。
“姐姐,你吃这个汤圆,可好香甜了。”南知珩将桌上那唯一的一碗汤圆放到南雾山面前,“你这次能住多久啊?”
“等你痊愈后,我便要离开。”南雾山看着面前的汤圆,这个份量,显然是众人分食的,她只能尴尬地推了回去,“大家一起分着吃。”
“啊……”南知珩瞬间觉得口中的吃食都不香了,整个人瞬间蔫了下来。
没了南知珩在饭桌上叽叽喳喳,这一顿饭也算是吃得顺畅。
南雾山见南知珩放下碗筷,等到丫鬟们撤走了碗碟后,才开始询问:“你生病之前,可去哪里玩了?”
南知珩瞥了一眼南扬西,轻声道:“没……”
“南知珩,要说实话。”南雾山接过南扬西递来的茶杯,脸上严肃地说道。
“就……就去雁西山上跑马了。”南知珩缩了缩脖子,声音小了些。
张如微一听,气火中烧:“你还敢偷偷去跑马?”
“后来!后来看到一窝掉在地上的山雀,死得就剩一只了,还是雏鸟,我就想把它捡回家养,可谁知还没进城门,就被它抓伤了。”南知珩伸出手,展示了一下早已愈合的伤口,“流了血不说,鸟也飞走了。”
南扬西眉头紧锁:“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半个多月前,休沐日的时候。”南知珩破罐子破摔,全盘托出。
“怪不得问你那些狐朋狗友的时候,各各都说没有。”张如微抓过他的手,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见他手上光滑细腻,一点伤口的痕迹都看不到,这才不着力地拍打了一下南知珩的手心。
南雾山眸色一沉,心思早已不在此处,虽然不知此事与蛊虫是否有关系,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姐姐,怎么了?”南知珩察觉到她的异常,挪了挪凳子,贴近南雾山。
“雁西山在何处?”南雾山沉声问道。
“可是有什么不妥?”南扬西立即开口:“我让管家叫几个家丁给你指路,跟你一起去。”
南知珩看了一眼南雾山,心知她要开口拒绝,赶忙率先提议:“我知道路啊,我跟姐姐一起去就好了。”
“胡闹!”张如微一把拉住南知珩,但马上意识到她这样过分在意南知珩,会让南雾山心有芥蒂,又默默收回了手。
南雾山将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但她并不在意:“不必了,告诉我大致方位即可,人多反而误事。”
她看向南知珩,语气不容置疑:“你好好呆在府中,哪里都不准去。”
“姐姐~”南知珩扯住南雾山的袖子,想通过撒娇说服她带上自己。
“若是被我发现你到处乱跑,”南雾山本想用手指戳戳南知珩的脑门,但一看到张如微在旁边,硬生生地按下了自己的动作,“我可就不理你了。”
南知珩叹了口气,他深知南雾山说一不二的性子,只能乖乖点头,将具体的方位路线详细地告诉她。
南雾山记下后,不再多言,将杯盏中的茶水饮尽后,孤身往雁西山去了。
清晨的淳塘,行人尚稀。南雾山骑着照夜,一路出了城门。
雁西山一如其名,位于淳塘西侧,山势不算陡峭,但林木茂密,多有鸟兽栖息,也是镇上少年们跑马嬉戏的好去处。
南雾山在山脚下勒住马缰,将照夜拴在临溪的树下。她抬头望去,循着南知珩描述的方向,沿着一条小径,像山上走去。
山风穿过林隙,传来沙沙地声响,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鸟鸣。
南雾山一路寻到一处大树底下,在看到鸟巢的残骸之后,才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她蹲下身,伸手翻看起这团干草,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发现雏鸟的尸体。
“可能是早就被野兽吃了。”南雾山嘟囔道。
“姑娘,这一大早,在这做什么呢?”突然,一道陌生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南雾山一惊,起身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