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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关越是被萧英再一次扣着肩胛骨摁进院子的。
没别的意思,纯纯是怕这东西想不开,再跑去找人家江怀砚丢人。
在堂上坐定后,沈太后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紧紧追随着这只狼崽子,看不出任何悲喜情绪。
“你阿耶明日便会被押解回京,到时候你去见他一面。”
“给我阿耶送行吗?太后可得帮我将素纸钱备好喽,别到时候黄泉路上,我阿耶不够用,我沈家将死的数十万将士不够用。”
沈关越这话一出,整个长平侯府假装忙碌的下人们都愣在原地。
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这话该不该听。
沈太后似乎早料到从沈关越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这孩子桀骜不驯惯了,面朝天子尚且可以口不择言,何况面前是自己的亲姑姑。
沈太后同长平侯是亲兄妹,感情甚笃,不在这种微末小事上计较。
“纸钱是要备着,哀家要替平山关死的三万将士备着,好好抚恤一下。你若是真的有心,过几日等你阿耶获了罪,同他一起回云台去,也好将我心意同三万将士说道说道。”
平山关‘死去’的三万将士。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沈太后和沈关越,是心知肚明的。
这是沈太后留给自己的一步棋。
只是这步棋,要委屈了沈家和沈关越。
“姑姑既然已经想好要飞鸟尽,良弓藏了,我又有什么好说的,您要我什么时候收拾包裹滚蛋,我就什么时候滚蛋。”
沈关越撇了撇嘴。
太后的意思很明白,牺牲沈家父子,估计最后安放个兵败罪名流放出去,也算是替司徒幽消除个心腹大患。
“毕竟您是要做一代贤后,我们沈家这样拥兵自重的污点,配不上您。”
“胡说些什么。”沈太后语气里,隐隐有些动怒。
“我何曾胡说过。”不装了。
沈关越悠哉哉踱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先太后一步大大咧咧坐下,一条修长的腿就着黑色长靴搭在太师椅侧。
眼底尽是嘲讽。
或许,还有些藏得很深的痛苦。
只不过一闪而过,没人能瞧得见罢了。
“您明知道沈家是被司徒幽那疯狗冤枉的,也明知道我阿耶一生尽忠职守,对朝廷对先帝未曾有过一分僭越之心。”
“若真是有心那个位子,我阿耶又何必束手就擒乖乖被押送回京,受这种屈辱?凭我长平侯府在军中一呼百应,推翻了那疯狗,不过是三日之事!”
“可是我的姑姑。”
“你要做贤后啊。”
“先帝在时,您是贤妃,体恤先帝,依着他接二连三纳了数十个妃子,也依旧端坐高台,面无妒意。甚至为了让先帝见到沈家的忠心,将我从云台强行带来金陵城。”
“整整十数年,我再未见过我的阿娘。我这一生都好像被困在金陵烟雨楼台里。”
苦读上行是错,会被认为长平侯府有反叛之心。
离开皇城是错,会被认为想要脱离掌控逃回云台起兵谋反。
他只能纨绔不堪,只能不服管教,只能变成世人眼中一无所成的世家浪荡子。
才最稳妥。
他没吹过大漠的风,没见过诗句里的长河落日圆,没闻到过自由的空气,没机会...见阿娘最后一眼。
若不是阿砚。
沈关越想。
若不是因为有阿砚。
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活到今日。
“越儿,这天下,我一个女子,又能如何?”
沈太后难得这么语重心长叹一句。
也只是叹了一句而已。
“就这样决定,过几日三司会审,我会让他们夺去兵权,远放云台,你同你阿耶北下,在云台养精蓄锐,若天下安稳,云台也不消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去处。”
“你不是想要骑马吗?我记得云台有很多草原,你可以...”
沈关越搭在太师椅上的指尖动了动。
尖锐的指甲扣着同样坚硬的圆木椅靠,不管多大的力道,都没有能留下痕迹。
就像沈家。
就像长平侯府。
最该相濡以沫的人,偏偏最若即若离。
他起身,打断太后的话。
毕恭毕敬,不带丝毫感情。
“微臣。”
“谨遵太后懿旨。”
沈太后离去之后,一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安安静静,原本还在收拾着院子里残留的大喜红绸,这会儿这样耀眼的喜色抓在手中,怎么都觉得刺眼。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知晓,今夜太后秘密前来,几句话就将长平侯府的未来锤成了定局。
昔日威风八面,声名赫赫的长平侯府,自今夜之后,怕是要销声匿迹了。
“都发什么呆。”
“你们之中若是有异心的,今日便收拾包裹滚蛋,别再让我瞧见你们。若是没有异心,便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过是去个云台,能耐我何?”
长平侯府之中哪怕寻常洒扫,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亲眷,与其他人家买来的婢女家丁不一样,军纪十分严明。
便是太后今夜来访这件事,也未必会有多嘴的人传出去。
这会儿听见小侯爷的话,刚才愣在原地的几个仆人匆匆弯下腰,将手里该做的动作复又重复做起来。
竟无一人起离开的心思。
望着重新恢复秩序的院落,只有伏山一个人还在愣神。
刚才太后离开的时候,不仅仅传达了长平侯府的去留,甚至在临走前,还下了一道不算懿旨的懿旨。
伏山不知道,这道旨意,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只能面露难色看向沈关越。
太后说,要沈关越在流放之前悄悄处死江怀微。
太后说,绝不可放任江家人跟着去云台,江家一家子都不是善类,若不是江崇在朝堂上步步紧逼,太后也不会被推到这贤后的位置上,不尴不尬得下不来。
“看我做什么?”沈关越一头雾水。
伏山也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主上您看,这夫人...这江怀微要...”
“要什么要,要好吃好喝伺候着,阿砚既然把她送来我这里,那自然是要养得白白胖胖,否则阿砚会不高兴。”
“啊,这,那...太后那...”伏山更头痛了。
他就不该开口。
他明知道开口就是这种结果,他怎么会对自家主上抱有那么一丝丝幻想呢。
主上在江怀砚这条贼船上,似乎是完全回不了头了。
“太后。呵。”
“太后说的话我何曾听过?”
“您,不去云台?”伏山小心翼翼揣摩着主上话里的意思,总觉得自己揣摩不过来。
沈关越看了一眼江府的方向。
虽然站在院中,瞧不真切只能远远盯一下,但就多看这么一眼,他也觉得心中舒坦了点点。
“云台自是要去的,但不能我一个人去。”
“我得把阿砚带上。”
伏山:“....”
主上真的没救了。
“还有,照顾好我阿姊。”
“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阿砚交给我的人。”
今夜确实是个良辰吉日。
月色分明,没有被薄雾遮住,将一身清辉毫不吝啬得洒落人间,让每一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它与日光一样,又有何区别。
“还因为,我想要给太后证明一件事。”
“这天下,即便是一个女子,也能踏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
“阿姊可都听见了?不必我再重复一遍。”
江怀微静静站在陌生的院落里,花墙斑驳,半扇月牙洞门后,便是刚才说话的沈关越。
不用怀疑,沈关越从未准备瞒着她。
太后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沈关越都是故意让自己听见的。
其他的话都不重要,唯独这最后一句,让人震撼。
沈关越没有迁怒她,也未曾因阿弟的背叛而恼羞成怒。
这倒让江怀微有些无地自容。
若是她今日被人辜负了,定是要提着剑去杀了那人,才能解气。
他沈关越倒好,跟个没脾气的人似的。
“听见了。我在想,阿弟是不是选错了。”
“你这样的人,与阿弟所有的想法都不谋而合,你们是爱人,是知己,可你们有朝一日要成为敌人。”
她不敢想,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连阿姊也觉得,阿砚是选错了。”沈关越站在月牙门洞后,并没有往前踏一步。
只是语气里有些自嘲:“连阿姊都觉得他选错了,那阿砚为什么还要这样选呢。”
“阿砚他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