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是仙舟历法上祭典先祖的日子,早在母星古皇派遣九艘战舰求药长生之前,就是人们一年一度最重视的节日之一。
自2609年全民长生后,中元节逐渐被人淡忘;而后三劫之战持续百年,受战争号响,原住民一呼百应投身云骑,誓如云翳障空,卫蔽仙舟,与外侵者血战不休,死伤惨重,人们又重拾祖制,每年七月十五,放花灯、烧袱纸、为战事祈福,也为云骑将士们求平安。
今年的中元节格外不同,一改往年沉重哀嚎的氛围,当晚家家户户张起了红纸鱼灯,沿街还有夜市集会,为首的敲锣打鼓,为后面高高供起的四角神轿铺设排场,轿后紧随的两列队伍如长龙摆尾般蜿蜒曲折,吸引了一路的看客。
“这是供的哪路神仙啊?”
“什么神仙!这你都不知道?帝弓司命!这次一箭射穿建木,带领云骑击退造翼者的帝弓司命啊!”
“欸?我记得他也是‘人’啊,还没仙去就供起来?也太不吉利了吧”
“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听说他当时在战场上射穿建木后就突然蒸发不见踪迹,朱明长老和在场云骑都推测,帝弓大人怕是已经登临星神了!”
“这么玄乎?哎呦呦那我可得跟上前去拜拜,让他保佑我家儿子今年能考进地衡司!”
如此这般,队伍愈集愈长,游走到放花灯的河岸时,竟把整条河水都照亮了。
“这花灯往年放在黑黝黝的河水里看着格外亮,今年放到水里后都看不清有没有继续点着呢。”河边一女子凝望着自己送去水面的莲花灯,与无数盏花灯一起,缓缓汇入河流下游。
“公子你准备了两盏?”她注意到身侧的男子手里端着一盏粉红色的莲花灯呆呆伫在原地,早在自己来之前男人就站在这里了,手底下还有一盏白色的莲花灯放置在河岸栏杆的扶手台上。
“小心夜里河边风大,吹落了可不好。”她帮忙托起扶手上的那一盏灯,“公子要我帮忙点灯吗?”
男人对有人找自己说话颇感诧异,自从那一场噩梦之后,自己被送到后方治疗,整日闭门不出,也不与外人主动说话,渐渐地,与人交流的机会鲜少,如今面对陌生人,开口都有些不自然。
他嘴唇张合了半响,才憋出两个字:“有劳。”
女孩聪颖,猜出来他一定是不久前和自己一样失去了重要的家人,才会这样失魂落魄。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花篮里的火柴,熟练地挡风划出火焰,凑近莲花灯中央的蜡烛棉芯将其点燃。
白色的莲花瓣根部染起黄色的光晕,看着人心也暖了不少。
出于好奇,在得到对方的默许后她将花灯举过眉顶,瞧见花座底下纸条写着的字:“祭云骑同袍”,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是云骑军?”
男人在点头默许后就准备好应对这声叩问,却没想对方态度比想象得还要热情,他巴望着能三言两语结束这场对话,冷冷答道:“已经退伍了。”
“这样啊,我父亲也是云骑,在这场战役里牺牲了。”女孩望着对岸神轿尾部声势浩荡的长队,眼里满是欣慰:“还好他夙愿得偿,也算死得其所。”
男人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继续埋头捧着手里那盏粉红色的莲花灯,头似乎垂得比之前更低了一些。
女孩见他两盏都没有要放的意思,主动提议:“算我父亲也在内,我帮你放了这盏白色的可好?”
男人的视线终于从自己面前的灯转移,停在了女孩手中点燃的那盏,烛光映进他的瞳仁,他才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二人目送白灯驶入水流,直到渐渐挤进灯群里隐匿踪迹,才把目光折回到剩下的那只。
“这位是公子的至亲吗?”女孩小心试探。粉色的莲花灯一般都供给年幼晚辈或不幸早夭的孩子,见男人神色黯然,想必莲花的主人与他感情十分深厚。
男人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看她,沉默良久,他做出了一个令女孩意外的举动:把手里的花灯递了过去。
女孩接过灯,明白了他的意思,重复方才的过程将这一盏也点亮,她想看看底座写了什么,稍稍抬高却发现下面并未署名,连纸条都没有粘上。
她惊讶望向男人,结果在发问前就先听到回答。
“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
“婆婆,这么早就来集市上买菜啊。”
女孩笑盈盈响邻居打招呼,父亲战死后,母亲改嫁到玉阙仙舟,独剩她一人留守住宅,但她并不觉得寂寞,母亲时常回家探望,街坊邻居也都与她交好,她深深眷恋着家乡的这方小小天地,这是她父亲拼死为她留下的遗产。
“浮梁姐姐,你也早啊,吃过了吗?”
应话的慈祥老妇人与周边所有邻居都不同,是个化外民,先祖因为星际战争颠沛流离后扎根朱明落脚。她从小看着周围人容貌身形长年不改,自己年过花甲,幼时的玩伴依旧稚子模样,怎能不感到孤单,况且她没有成婚生子,送走父母和兄长后,家中也只剩她一个。
所以她很愿亲近同为独居户的浮梁姐姐,从记事起,浮梁姐姐就经常陪着自己逛街玩耍,逢年过节都会带上好吃的来家里串门,双亲的丧事也都是浮梁姐姐帮着一起操办,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浮梁还会带着各种新鲜趣闻来主动找自己打发时间。
“吃过了婆婆。”浮梁弯着腰冲着她眯眼笑道,突然视野里闯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欸?是你!”她认出不远处一间许久未住人的屋舍里走出来的男人,“你原来住在这里吗?”
婆婆跟随浮梁的视线望去,是一个年轻男人,虽然看上去有些颓丧,衣服皱巴巴的,胡子也没刮干净,但掩盖不住他挺拔的身姿和出众的外貌。婆婆见他气质不俗,自己却没什么印象,估摸着应该是头一回出现在这附近。
“这位公子是?”她问浮梁。
“啊,我来介绍一下!”浮梁大大方方引见,婆婆一听对方曾是云骑军,顿时心生好感,在那过后便隔三差五邀请二人来自己家中吃饭,仇迟一开始还婉拒,后来也不再推辞。
日子就这样过得越来越有盼头,直到二人定下婚约。
婆婆很开心,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姐姐”嫁人,她忙前忙后,乐此不疲。
终于,二人顺利成婚。
***
几个月后,婆婆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自己的“姐姐”不像之前那么活泼爱笑了,甚至有时候见到自己都忘了打招呼。她怀疑是新婚夫妻吵架不睦,私下里分别找了仇迟和浮梁都聊过,可俩人异口同声感情深厚,相濡以沫,她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到第二年春天,她发现浮梁姐姐养起了蚕。
“以前都没见你养过呢。”她清点着盛满桑叶的蚕匾,里面均躺满了被姐姐精心照料的幼蚕,看着姐姐注视幼蚕进食桑叶的眼神那般温柔,她猜,这些蚕对姐姐来说的意义,不亚于出嫁那日的姐姐对于自己。
“我认识一户种桑树的人家,明天介绍给你。”
之后的每年春天,浮梁姐姐都会雷打不动地养蚕,奇怪的是每年春蚕结茧之时也不见她收集蚕丝,好像浮梁姐姐只对养蚕这件事本身感兴趣。
婆婆觉得可惜,那么多的桑叶岂不是白白浪费。
她想到个主意。
***
几个月后的一天清早,她又敲起了浮梁姐姐家的门,但许久都没人开。
许是出门了,再等等吧。
结果到了晚上也没见着人。
第二天再去敲,还是没人,第三天,第七天,主人都没有回家。
婆婆有些急了,这才问起街坊邻居。
“你不知道吗?他们夫妻都被十王司带走了。”邻居家的发小,仰起头告诉她。
“十王司?怎么会被十王司带走呢?”婆婆慌了神。
“听说是配合什么调查。”发小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调查?是不是因为仇迟公子以前是云骑,所以才会牵扯到十王司?对!一定是这样!再等等吧,估计不出半个月准会回来。
她想着那件自己用浮梁姐姐养过的蚕结成蚕丝制成的衣裳,是仙舟当下最时髦的款式,姐姐收到手一定会开心的。
既然是惊喜,那就不能着急,再等等吧。
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