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老师吹了解散哨,大手一挥:“自由活动!别跑出操场范围!”
人群轰一下散开,像炸开的烟花。篮球拍地的砰砰声,羽毛球划破空气的咻咻声,还有吵吵嚷嚷的笑闹声瞬间填满了整个操场。
江亦柏被陆盼悸几个拉着去打篮球。他心不在焉地运着球,目光在操场边缘扫视。那个熟悉的身影没在往常那些僻静的角落。
又躲哪儿去了?
他一个假动作晃过防守,起跳,投篮,球空心入网。
“好球!”陆盼悸喊。
江亦柏没理会,把球扔给旁边的人:“你们先打。”
“哎?江哥你去哪?”
江亦柏没回头,摆了摆手,朝着体育馆后面的老旧器材室走去。那边平时没人去,阴凉,也安静。
果然,刚绕过体育馆的拐角,就看见器材室门口背阴的台阶上,坐着个人。缩成一团,低着头,膝盖上摊着一本书。
是林溪言。他换上了短袖短裤的体育服,露出的胳膊和腿确实不像平时裹在校服里那么瘦得惊人,有了点这个年纪男生该有的柔韧线条,腰身看着尤其细,被宽大的短袖下摆衬着。
但他整个人缩在那里的姿态,却比平时更显得孤单。阳光照不到那里,只有一点凉飕飕的风吹过。
江亦柏放轻脚步走过去。
林溪言看得太入神,没察觉有人靠近。他眉头微微拧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全身心都沉在那本书里,周身弥漫着一股低气压,比器材室里的灰尘味道还沉。
江亦柏在他面前站定,阴影彻底笼罩了他。
林溪言这才惊觉,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江亦柏,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就要合上书藏起来。
但江亦柏动作更快。他弯腰,手指按在了那本书上,阻止了他合上的动作。目光扫过书页内容——不是什么习题集,也不是课本。密密麻麻的字里,夹杂着“抑郁”、“情绪”、“创伤”之类的词。
江亦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比他预想的还要糟。
林溪言试图把书抽走,手指用力,指节泛白,声音有点发颤:“……还我。”
江亦柏没松手。他看着林溪言有些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试图隐藏却无处遁形的脆弱和灰败。
操。看这种东西,能好才怪。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窜起来的火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没预料到的事。
他没用强的,也没讲大道理。他就着弯腰的姿势,身体往下压了压,额头几乎要碰到林溪言的膝盖,声音黏糊糊地拖长了,带着点委屈和撒娇的意味,像只大型犬在抱怨:
“别看了嘛……看看我好不好?”
语气软得能滴水。跟他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溪言彻底僵住了。拿着书的手都忘了用力,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江亦柏的脸,看着他紫色眼睛里清晰映出的、有些无措的自己。那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专注和……依赖?
空气好像凝固了。只有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喧闹声。
江亦柏见他不说话,也不动,干脆得寸进尺。他伸出手,不是去抢书,而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林溪言捏着书页的手指。触感微凉。
“这种书有什么好看的?”他声音压得更低,气息拂过林溪言的手背,“看得人都不高兴了。”
他微微抬起头,下巴几乎搁在林溪言的膝盖上,从这个角度仰视着他,眼神湿漉漉的:“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了。”
林溪言手指猛地一颤,像是被那轻微的触碰和直白的话语烫到了。他看着江亦柏,嘴唇张了张,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却像擂鼓一样狂跳起来,撞得胸口发疼。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好像他很珍贵,好像他的情绪能轻易影响另一个人。
江亦柏看他还是愣着,心里有点急,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他维持着那个近乎耍赖的姿势,手指又轻轻勾了勾林溪言的指尖,声音软得近乎哼唧:
“理理我呀……”
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可怜的调子。
林溪言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狠狠搔过,酸酸麻麻的感觉瞬间窜遍全身。那本沉重的书仿佛变得烫手起来,他手指一松。
江亦柏立刻趁机把书抽走,看也没看,反手就塞进了自己身后的器材室窗台里,远离林溪言的视线。
手里空了,林溪言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他看着江亦柏,眼神还是茫然的,带着点无措,但一直紧绷着的肩膀,却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点点。
江亦柏直起身,终于不再是那个撒娇耍赖的姿势,但距离依旧很近。他垂眼看着林溪言,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上,心里那点烦躁又冒了头,但语气还是软的:“那种书,以后不许看了。”
带着点命令,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关心。
林溪言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是想弄明白……”
“弄明白什么?”江亦柏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很有力,“弄明白为什么有时候会难受?为什么觉得没意思?”他顿了顿,往前走了一小步,鞋尖几乎碰到林溪言的鞋尖,“那你看看我。”
林溪言被迫抬起头。
江亦柏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又缓慢:“你看我。我看着你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太直白,太突然,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了林溪言紧闭的心门里。
他愣愣地看着江亦柏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紫色眼睛,看着里面毫不掩饰的专注和……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情绪。
感觉?
心跳快得不像话,耳朵嗡嗡作响,脸颊发烫,还有点想躲开,但又……舍不得。
好像……没那么空了。好像被他看着的时候,那些灰扑扑的东西,就被逼退了一点。
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江亦柏却像是从他慌乱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他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抬手,不是碰书,而是用指腹,非常非常轻地,蹭了一下林溪言的眼角。那里有点干,没有眼泪,但他还是蹭了一下。
动作快得像错觉。
“不舒服了,难过了,就来找我。”江亦柏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神奇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别一个人躲着看那些没用的东西。看我就行。”
林溪言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被蹭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像着了火。
江亦柏收回手,插回裤兜里,仿佛刚才那个温柔到极点的动作只是随手为之。他侧过身,用下巴指了指操场的方向:“走吧。”
“去哪?”林溪言下意识地问,声音还有点哑。
“随便干嘛,”江亦柏说,语气恢复了点平时的随意,但细听还是软的,“晒太阳也行,看他们打球也行。总之,别一个人待着。”
他说完,看着林溪言,等着。
林溪言坐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钟。他看了一眼被塞进窗台的那本书,又看了看站在阳光里等他的江亦柏。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