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空气里飘着饭菜香。他妈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开门声,探出头:“回来啦?洗手吃饭。”
“嗯。”江亦柏应了声,把书包甩沙发上,有点重。
洗了手坐下,桌上菜色挺丰盛,糖醋排骨油光锃亮,青菜炒得碧绿。他爸端着汤出来,看见他:“今天开学怎么样?”
“就那样。”江亦柏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肉炖得烂,酸甜口,汁浓。
他嚼着排骨,脑子里却莫名晃过另一幅画面——墙角根,林溪言蹲在那儿,瘦削的肩胛骨隔着旧校服凸出来,像快要折断的翅膀。喂猫的手指细白,没什么肉。
太瘦了。
那手腕,他感觉自己稍微用点力就能攥碎。
还有那双眼睛,琥珀色的,大多数时候蒙着一层灰扑扑的雾,偶尔亮一下,也很快暗下去,藏着点惊惶和认命似的疲惫。好像从来没真正快活过。
悲观。像长在阴沟里的小草,见着点光都害怕。
他嚼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
“想什么呢?吃饭还走神。”他妈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
江亦柏回过神,把青菜拨到碗里,没吭声。
吃完饭,他爸看新闻,他妈收拾碗筷。他拎着书包上楼回自己房间。
房间很大,东西不多,整洁得有点冷清。他把书包扔地毯上,自己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林溪言一个人住那个破出租屋。吃什么呢?泡面?馒头?或者干脆不吃?怪不得瘦成那样。
奖学金够吃饭吗?还得打工。
他翻了个身,抓过床头柜上的一个笔记本和笔。本子崭新,皮质的,他妈买的,说他总得记点东西。
他拧开笔帽,手指顿了顿,然后在空白的纸页最上方,写下了几个字。
养林溪言计划
写完了,他自己都愣了下。这什么玩意儿?养猫养狗计划还差不多。
但笔尖没停。
下面空了一行,他另起一行,写:
第一周目标:体重达到90斤以上。
他回想了一下白天看到的那把骨头,九十斤可能都算乐观估计。
怎么养?
他皱着眉,笔帽抵着下巴。
那家伙看着乖,其实警惕性高得很,碰一下就能缩回壳里。直接给钱?送吃的?大概率会被拒绝,或者吓跑。
得找个由头。顺理成章的,不让他觉得被施舍的那种。
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他想起白天图书馆树下,林溪言对着物理题皱眉的样子。想起他课上接过纸条时惊讶又慌张的眼神,还有最后那句又快又轻的“谢谢”。
脑子不笨,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江亦柏坐起来一点,在本子上写:
1. 以讲题为由,进行投喂。(备注:带双份零食/牛奶,语气要理所当然,不能软,也不能太硬。)
讲题是个好借口。冠冕堂皇。林溪言这种好学生,大概不会拒绝学习上的帮助。而且他看起来,也确实需要。
投喂什么好?牛奶得带上,长身体。零食……得顶饿的,热量高的。巧克力?饼干?那家伙估计平时也舍不得买这些。
他又写:
1. 确认其饮食习惯及忌口。(避免浪费及引起反感。)
别好心办坏事,买了人家不吃或者不能吃。
1. 观察其精神状态,适时进行言语引导。(避免其沉浸负面情绪。)
这个有点难。江亦柏自己都不是话多的人,更别说开导别人。但他想起林溪言那双总是带着点灰霾的眼睛,觉得这项不能省。
怎么引导?难道要说“你看开点”?
他划掉“言语引导”,改成:适时打断其发呆/低落状态,分配学习任务或提及中性话题。(例如:猫。)
猫好像是个不错的切入点。他喂猫的时候,神情会稍微放松点。
写完这三条,他盯着本子看。
计划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又有点傻。跟他平时干的那些酷哥事儿完全不搭边。
要是被陆盼悸那小子看见,能笑他一年。
但他眼前又闪过林溪言细瘦的手腕和低垂的眉眼。
他把本子合上,塞进床头柜抽屉最底层。眼不见为净。
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滴着水。他拿起手机,划开,点开通讯录。里面没几个名字。他手指往下滑,停在“L”开头那里。空的。
他没有林溪言的联系方式。班级群里好像也没他。那人像个幽灵,在网络世界也毫无痕迹。
他扔开手机,拿起毛巾胡乱擦头发。
第二天早上,江亦柏出门比平时早了十分钟。他妈还挺惊讶:“今天这么早?”
“嗯,有事。”他含糊应道,单肩背着书包,手里拎了个纸袋。
他没直接去学校,绕去了学校后面那条街的一家烘焙店。店里刚开门,面包香气浓郁。他挑了个肉松火腿可颂,个头挺大,看着就顶饿,又拿了盒纯牛奶。结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对店员说:“再要一个一样的可颂,牛奶也再加一盒。”
店员给他分开装了两个袋子。
他走到学校后墙那个拐角,停了一下。猫还在,喵喵叫着。但林溪言不在。这个点,他可能已经在教室,或者去打工了?江亦柏不确定。
他把其中一个纸袋放在墙角干净的地方,里面那个可颂掰了一小块丢给眼巴巴的猫。“他的,”他对着猫说,也不知道在跟谁解释,“你别动。”
猫叼走那一小块,吃得欢,没理他。
他拎着另一个纸袋,往教学楼走。
教室里人还不多。他目光扫过去,林溪言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正低头看着书,依旧是那个角落。
江亦柏走过去,脚步没停,经过林溪言桌旁时,手里的纸袋“啪”一声,不怎么温柔地放到了他摊开的书页上,正好盖住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林溪言吓得肩膀一颤,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受惊后的茫然。看到是江亦柏,那茫然里又掺进一丝紧张。他看着那个印着烘焙店logo的纸袋,没动,像是没反应过来。
“早饭,”江亦柏声音不高,语气平常,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多买了一份。”
林溪言愣愣地看着纸袋,又看看他,嘴唇动了动,没声音。耳朵尖慢慢爬上一点红。
“吃你的。”江亦柏没什么耐心地补了一句,转身就往自己座位走。背影挺酷,心里却在想:敢拒绝试试。
他走到后排坐下,拿出手机假装看,眼角余光却瞄着那边。
林溪言还僵着,盯着那个纸袋,像盯着一颗炸弹。过了好一会儿,他伸出细白的手指,极轻地碰了一下纸袋边缘,又飞快地缩回去。左右看了看,好像怕人注意。
没人看他。除了江亦柏。
他又迟疑了几秒,才慢慢把纸袋拖到桌子底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那个还温热着的肉松火腿可颂,和那盒牛奶。
他拿着牛奶,看了好一会儿包装上的字,然后才插上吸管,极小口地喝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像是有点意外。然后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咬着可颂,吃得很慢,但很认真。像只储存粮食过冬的小动物。
江亦柏看着他把东西一口口吃完,把空牛奶盒和包装纸仔细叠好,塞回纸袋,放进自己抽屉里。然后拿出纸巾擦了擦手和嘴角。
做完这一切,他好像松了口气,肩膀放松下来。他重新拿起笔,却好像有点静不下心,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圈。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朝着江亦柏座位的方向飞快地看了一眼。
江亦柏立刻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着。
等他再抬眼时,林溪言已经又埋下头去了,只有耳根后面,还残留着一抹没散干净的红晕。
江亦柏把手机扔进桌肚,靠进椅背里。
行。第一步,投喂成功。
他心情莫名好了点。感觉比解出一道竞赛压轴题还舒坦点。
养人计划,好像也没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