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推开一室寂静。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慢舞动。
林溪言就坐在床沿,背对着门口,微微佝偻着。他没盖被子,只穿着那件宽大的旧T恤,露出缠着洁白纱布的胳膊和细瘦的脖颈。脑袋低垂着,视线落在自己并拢的脚尖上,不知道已经这样发了多久的呆。整个人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雕塑,周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安静的孤寂。
江亦柏的心像是被那背影无声地攥了一下,微微发紧。他放轻脚步走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楼道里隐约的嘈杂。
他把手里拎着的保温桶和袋子轻轻放在桌上,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个发呆的身影。
他今天特意背了吉他来。原本也没想好要不要弹,只是下意识觉得,音乐或许比苍白的语言更能靠近一点。
此刻,看着林溪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那个念头变得清晰起来。
他没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取下背着的吉他盒,打开,拿出里面那把保养得很好的木吉他。他靠在桌边,调整了一下背带,手指随意地拨过琴弦。
嗡——
几声零散的、清澈的音符突兀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林溪言像是被从深水里猛地捞起,肩膀微微一颤,倏地回过头来。看到是江亦柏,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下意识想站起身。
“别动。”江亦柏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抱着吉他,几步走到床边,挨着林溪言坐下。床垫因为他的重量往下陷了陷。
林溪言身体有些僵硬,看着他手里的吉他,眼神里带着不解和茫然。“你……”
江亦柏侧过头,对他笑了一下。夕阳的金光落在他侧脸上,柔和了平时冷硬的线条,连那双紫色的眼睛也像是盛满了温暖的蜜糖。他没有解释,只是用那副理所当然的、又软又黏的语调开口,像是在宣布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给我家老婆唱首歌。”
“……”林溪言瞬间睁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江亦柏带着笑意的脸。老婆……这两个字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猝不及防地砸进他心湖,激起滔天巨浪。脸颊、耳朵、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连呼吸都忘了。
江亦柏看着他这副瞬间熟透的、呆愣愣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加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没再逗他,生怕把人吓跑了。只是低下头,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琴弦上,试了几个音。
清脆悦耳的吉他声流水般倾泻出来,和他平时冷冰冰的样子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温柔的磁性。
前奏缓缓响起,是舒缓又带着几分深情的旋律。他微微清了清嗓子,抬起眼,目光像柔软的蛛网,细细密密地将身旁彻底僵住的人笼罩住。
“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从前……”
他开口唱了。声音不高,有些低哑,却异常温柔,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不像是在表演,更像是在诉说。目光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溪言。
“回到最原始的我,你是否会觉得我不错……”
林溪言已经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看着江亦柏近在咫尺的脸,听着那温柔得像梦境一样的歌声和吉他声。心脏失去了正常的节拍,疯狂地、杂乱无章地撞击着胸腔,震得他全身发麻。
江亦柏……在给他唱歌?弹着吉他……唱《当你》?还叫他……老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背景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耳边清澈的吉他拨弦声,和江亦柏那低柔的、专注的歌声。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细小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他心底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当你的眼睛眯着笑,当你喝可乐当你吵……”
唱到这一句时,江亦柏的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紫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真的看到了那些画面。他的目光扫过林溪言通红的脸颊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林溪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跳快得几乎要缺氧,下意识地想低头躲开那过于直白和滚烫的视线。
“想对你说,却害怕都说错,好喜欢你,知不知道……”
**部分到来,江亦柏的歌声里注入了一丝更浓烈的情感,不再是平淡的诉说,而是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汹涌的真诚。吉他伴奏也变得更加饱满深情。
他唱得并不如何技巧高超,甚至偶尔有一两个音微微发颤,但那里面包裹着的、**裸的喜欢和温柔,却比任何完美的演唱都更具冲击力。
林溪言只觉得鼻子猛地一酸,眼前瞬间就模糊了。他慌忙垂下眼睫,想要掩饰,却控制不住那迅速聚集起来的水汽。
从来没有人……为他做过这样的事。没有人为他弹过吉他,没有人为他唱过歌,更没有人……把这样直白热烈的喜欢,捧到他面前。
那些歌词,简单,却像一把把钥匙,粗暴又温柔地撬开了他紧紧封闭的心门。冰冷的、孤独的壁垒在这温柔的歌声里寸寸碎裂,露出里面从未示人的柔软和渴望。
江亦柏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歌声没有停,反而更加温柔。他往前倾了倾身体,膝盖轻轻碰着林溪言的膝盖,继续唱着,目光像是粘在了他脸上。
“当你的眼睛眯着笑,当你喝可乐当你吵……”
他又重复了一遍副歌,这次唱得更慢,更深情,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舌尖仔细熨烫过,才小心翼翼地送出来。
吉他声渐渐减弱,最后一个音符在他指尖缓缓消散。余韵在安静的房间里盘旋。
歌声停了,但那种被温柔包裹的氛围却没有立刻散去。
江亦柏放下吉他,把它轻轻靠在床边。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溪言。看着他低垂的、睫毛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通红的脸颊,看着他无意识紧紧攥住床单的手指。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江亦柏才伸出手,不是碰他的脸,而是极轻极轻地,用手指碰了碰林溪言放在床单上的、没有受伤的左手手背。
指尖温热。
林溪言手指猛地一颤,却没有躲开。
“好不好听?”江亦柏开口,声音比刚才唱歌时还要低哑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像个小孩子献宝后等待夸奖。
林溪言喉结滚动了一下,鼻腔堵得厉害。他极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过了好几秒,才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嗯。”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单音节,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江亦柏看着他这副快要哭出来却又强忍着、乖乖点头说“嗯”的样子,心里那点紧张瞬间被汹涌的心疼和爱意取代。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人轻轻揽进自己怀里。
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完全避开了他所有的伤处。
林溪言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额头轻轻抵在江亦柏的肩膀上。温热的体温和干净的气息严密地包裹住他,吉他弦的微颤似乎还残留空气里。
江亦柏感觉到肩膀处的衣料传来一点微弱的、湿热的触感。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林溪言柔软的发顶。
夕阳最后的光线把相拥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安静了很久,江亦柏才用气声,在他耳边轻轻问:
“那以后……只唱给你一个人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