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就像在深海中溺亡,巨大的窒息感强行灌入身体。
苏念的肺叶贪婪扩张,吸入的第一口空气,却带着一种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香。
太亮了。
即便紧闭双眼,她也觉得视网膜被过于炫目的光线灼刺着,
耳边是医疗仪器规律却刺耳的“滴滴”声,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气息——
这些过于清晰的信息如同潮水,强行涌入,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
安全屋?不像!这是哪儿?我还活着?
前世最后的记忆碎片般涌现——
轰隆隆,响彻天际的炮弹声、
阿娅瞪着大眼睛惊恐的看着自己,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淌、
自己后背被流弹击中,巨大的撞击感,整个身体要碎裂的痛感,
以及视野尽头,那朵在焦土中迎着风倔强成长的黄色小野花。
她不是应该死在那一刻了吗?
“你醒了。”
一个带着磁性的男声音在床边响起,
苏念猛地睁开眼。
眩光让她不适地眯了眯,
长而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
视野在几秒后缓缓聚焦。
她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中央一盏极简却设计感十足的灯,散发着柔和却刺眼的黄光。
她躺在一张洁白得过分、柔软得近乎将她吞噬的床上,
纤细的手腕连着透明的输液管,淡青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
她转动眼眸,望向声源。
床边,立着一个穿着挺括黑色西装的男人。西装剪裁完美,没有一丝褶皱。
他身姿挺拔如松,宽肩窄腰。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全局的气场。
他的面容是造物主精心雕琢般的俊美,棱角分明,下颌线绷得极紧。
鼻梁上架着一副冷质的黑色半框眼镜,
镜片后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像两潭凝结的深冬寒泉,疏离,又带着一种担忧。
一段属于“原主”的、充满压抑和无声哭泣的记忆,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融入了她的意识。
天空黑了下来,周司年推开家门时,墙上的欧式挂钟恰好指向晚上十一点整。
他带着一身室外清冷的空气和一丝疲惫,动作标准地将西装外套挂在玄关的胡桃木衣架上,然后理清每一道褶皱。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苏念穿着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蜷缩在灯下的沙发角落里,
面前的水晶茶几上,摆放着几只精致的保温餐碟,里面是各种精致的菜肴。
周司年的目光掠过餐碟,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向书房:“这么晚,还没休息?”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在昏黄灯光下苍白得吓人,
眼眶是红的。
“周司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颤抖,“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停下脚步,转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像是在检索一个冗余数据。片刻后,他回答:“十一月七日。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根据日程,明天上午九点有一个……”
“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苏念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像玻璃划过地面。
她站起身,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
周司年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被打乱节奏的不解和……一丝不耐。
“所以?”
他反问,语气依旧冷静得残忍。
“我认为,维持婚姻稳定性的核心因素在于资产匹配、风险共担与长期规划,而非纪念这种人为定义的、缺乏实际效用的日期。根据我们签署的协议……”
“协议!
协议!
又是协议!”
苏念几乎是嘶吼出来,
长期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
“我不是你的商业伙伴!
我是你的妻子!
我需要的是你看到我!
看到我为你做的饭,
看到我等你到深夜,
看到我……我这个人!”
她冲到餐桌前,猛地将那些冰冷的餐碟扫落在地!
“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开,瓷片与食物四溅,一片狼藉。
周司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看着地上的狼藉,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愠怒。
“苏念!”
他连名带姓地喝止,声音冷硬如铁,
“注意你的行为!
清理这些需要时间,
并且会产生不必要的噪音,影响邻里。根据约定……”
“呵……”
苏念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她伸手指着他,指尖都在颤抖,
“周司年,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一个符合你‘妻子’岗位指标的员工?
还是一个需要定期投喂、维护的.......”
苏念瞪着周司年。
“摆设?”
周司年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试图恢复“理性”讨论的语气说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提供了你需要的一切,物质、安全、社会地位。
我们的婚姻运行平稳。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不满什么?”
“平稳……”
苏念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她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寂般的黑暗。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
“周司年,我宁愿你打我、骂我,跟我大吵一架……
也好过像现在这样,
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呐喊,落到你那里,都像石沉大海,连一点回音都没有。”
“你让我觉得,我所有的感受,都是错的。我好像活着……都是一个错误。”
说完这句,她像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转身,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那旋转楼梯。
周司年站在原地,胸口因刚才的冲突微微起伏。
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眉头紧锁,
第一反应仍然是:“明天需要让管家联系保洁公司……”
他听到楼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接着是一声沉重闷响,
当周司年循声冲过去,看到倒在楼梯下,身下缓缓洇开暗红血迹、双目紧闭、脸色如同初雪般苍白的苏念时——
周司年的眼中闪过慌乱。
“根据医疗报告,”
“你是因低血糖和情绪波动,在别墅楼梯处眩晕失足。目前生命体征平稳。”
周司年表情复杂的看向苏念。
“苏念”。
苏念不解的抬头。
看到周司年随意垂在身侧的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着白;
他熨帖的衬衫领口下,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还有他看似平静的眼底最深处,那极力压抑翻涌着的、一丝名为“后怕”的惊悸。
他,在害怕。
为什么?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丈夫理性、克制、情感隔离得像一台精密机器。原主那些小心翼翼的分享、渴望连接的试探,换来的都是“根据协议,这没有意义”的回应。原主那颗敏感脆弱的心,便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凌迟中,彻底枯萎,最终精神恍惚下,选择了自杀。
周司年被她过于清澈、也过于疑惑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借着一个整理袖口的标准动作移开视线,
纯金的袖扣闪过一丝冷光。
他生硬地转换了话题,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却微不可查地加快了一丝:“以后……有任何需求,可以直接提。”
苏念微微扯动嘴角,一个极淡的笑容,在她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庞上绽开。
“谢谢你。”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
周司年蓦地转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睛闪过错愕。
苏念的目光掠过他,投向窗外那片明媚得的阳光,以及更远处湛蓝的天空。轻声说道:
“死过一次的人,会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周司年看着苏念的脸上苍白,脆弱,仿佛一触即碎,可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坚韧。
他沉默了片刻,向前微微倾身。
“我明白。”
他顿了顿,像是在谨慎地挑选词汇,
“那么,关于之后……你希望,我,或者这个家,如何配合你?”
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自由的蓝天。
良久,她才轻声说道,像是一个试探:
“我可能会……做一些事情。一些你,或者妈妈,可能无法理解的事情。”
周司年静静地听着。
“可以。”
“这座房子里,你可以做任何让你觉得……能让你开心,‘好好活着’的事。”
苏念转过头,正视着他。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真实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然后,她苍白的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谢谢你。”她说。
“不过,”
周司年回头。
什么?
苏念摇头:
“你以后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