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自是不便赶路,于是沈知意一行人借住在陈村长家中,看着那间专程收拾出来的客房,陆镜白和沈知意陷入“你住”的来回拉扯里。
最后是沈知意困得实在受不了,那些谦让之词在此时显得尤为烦躁,不由道:“陆大人,你睡客房吧,我和大丫能和陈婶子挤着睡,冻不着的。”
说完这话,沈知意往另一间屋舍的方向走,顺势对陆镜白挥了挥手。
留在原地的陆镜白不由微愣,看到那展开且摇晃的五指,蓦然明白了什么,表情赫然变得复杂。
沈姑娘为何要五更天约自己相见?
他默默想着。
“公子?”玄砚轻唤一声,见陆镜白回过神,又道,“该歇息了。”
陆镜白绷着脸颔首,随之往相反方向的屋舍而去。
之所以日落而息,是因为一到晚上,视力就会变得不佳,就得早早休息。
沈知意原本睡得还算安稳,只是身边有个翻来覆去的赵大丫在,她的睡眠就变得起起伏伏,直到那声略大的咕噜声响起,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边的陈婶子早就入睡,为了不影响对方睡觉,沈知意轻声说道:“饿了?再吃些你爹给的酸菜饼?”
“吃完了。”赵大丫闷声回答。
沈知意没有问,为什么没在吃饭时多吃些,毕竟看到陈村长一家人面黄肌瘦,哪里好意思和他们抢吃食,吃了也吃了五分饱。
万万没想到,一向饭量大的赵大丫吃得比她还少,能忍到这时候才喊饿,已经是极限了吧。
“那赶紧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沈知意无奈地说道。
“嗯。”赵大丫沉声应答,转身极力想入睡,可肚子像是有火在烧,最终睡得迷迷糊糊。
直到五更天,晨光也在微微转醒,赵大丫猛地坐起,这个动静很快影响到沈知意,她不由问道:“起这么早吗?”
“是没睡着。”赵大丫回了句,开始穿鞋往外走。
惊得沈知意立刻清醒,反手把人拉住,低声问道:“你要去哪?”
“去堵兔子。”赵大丫哑着嗓子说道。
沈知意为之一懵,问道:“哪里来的兔子?”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赵大丫没有再解释的意思,顺手把沈知意的鞋拿过来,“赶紧穿好,一起去。”
邀请来得稀里糊涂,沈知意动作却麻利地接过鞋,穿好后随着沈大丫轻手轻脚走出屋,反倒显得她们行事偷偷摸摸。
打开屋门走到外面,赫然和对面正开房门的陆镜白对上眼,沈知意立马挺直背脊,装模作样地说道:“陆大人,还真是巧,你这么早起床看、看日出吗?”
也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用体面来粉饰出门的初衷。
“嗯?看什么日出,我们不是去抓兔子……”赵大丫的话说到这,在林家见过这样说话的场景,顺着话头说道,“对,我们是打算看日出。”
随即赵大丫看向陆镜白的视线多了几分打量,又道:“陆大人要和我们一起吗?”
沈知意诧然地看向赵大丫,她还想着说完这话就溜走呢!
“好啊。”陆镜白应道。
更没想到,陆大人竟然会答应!
沈知意在心里惊讶片刻,侧头看向赵大丫那边,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什么。
而赵大丫却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极轻地朝沈知意说道:“交给我吧。”
这话一出,沈知意更加疑惑,反被赵大丫拉着往外走,期间还能听到对方朝后轻喊道:“县令大人,你也快跟上。”
连话音都变得轻快,委实猜不透。
沈知意被拉着走在前面,余光扫到后面竟老实跟着的陆镜白和玄砚两人,压低声音道:“我们不是要抓兔子吗?”
“我抓兔子,你们看日出。”赵大丫满脸神秘道。
在赵大丫如此神里神气的“助力”下,沈知意和陆镜白一起登上后山。
等看到不远处的河流,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大丫不是无厘头,而是有大智慧!
“陆大人,顺水村的水,其实借的是这条河,要是能想办法将河水引过那座山,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很多便利。”沈知意认真道。
“沈姑娘所说,我又何尝不明白。这是要凿山开渠,实在劳民伤财。不提国库之事,光是县衙……”陆镜白说到此,忽的顿住,随即道,“是我多言了,还请沈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样。”沈知意满脸可惜地说道。
陆镜白似是见不得沈知意失落神情,正要说些什么宽慰一番,那边很快转变心态,只听她说道:“那有没有不用凿山的办法呢?”
被那双期待的眼睛看着,陆镜白心里划过异样之情,曾经也为顺水村的水源翻找过各种典籍的记忆似乎瞬间被清空,随即道:“我再回去翻翻典籍,看看是否有别的记载。”
沈知意眼睛一亮,虽然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典籍那边,但好歹有一条路能试试。
同时她在思索着,水车最初的灵感来自哪里,得赶紧想想,再找机会复刻。
“这绝对是兔子打的洞!玄哥,你在这里守着,我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赵大丫笃定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沈知意抬眼就看到她在林子里充满活力地奔跑找寻。
“我去帮忙堵兔子。”沈知意说道,转身就往那边走。
“沈姑娘。”陆镜白喊出声。
沈知意停住脚,问道:“什么事?”
陆镜白那张白净的脸上仿佛晕着晨光,连耳尖都被映得通红,说道:“要日出了。”
“嗯?”沈知意下意识应了声,即刻明白了之前邀约“看日出”的事,对方是在将其当成正经事来对待。
如果回绝的话,陆大人肯定会很失望吧。
沈知意想到这点,就不忍拒绝,心里泛起不曾察觉到的柔软,出声道:“不是约好一起看日出嘛!”
他们都不愿去深究这日出是要四个人看还是两个人看,自觉地并肩站着,逐渐变得清晰的天际线周围映着多种颜色,那是只有眼睛能捕捉的色泽。
沈知意已经很久没看过日出了,以前为学业而埋头苦读,为工作而埋头研究,到了休息日只想睡到地老天荒。
忙忙碌碌之间,变得理所当然地忽视这来自大自然的魅力。
此时陆镜白心间生出久违的诗情,他刚开出声,不料赵大丫的话音先传来:“哇,它好像一块饼。”
“还是金灿灿的肉饼!”沈知意搭话道,“是吧,陆大人?”
刹那间,陆镜白那颗想作诗的心归于平静,顺着话头说道:“确实很像。”
一旁的玄砚听得不可思议,虽说自己公子被贬到这里当县令后,曾因烦闷而做了好几首诗,但该有的诗才还是有的,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日出……像个饼?
玄砚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天边,在心里直犯嘀咕。
在这宛如肉饼的阳光照耀之下,沈知意带着陆镜白过去帮忙堵兔子的地洞,赵大丫在那边喊道:“我熏烟了!”
“知道咧!”沈知意回应道。
或许是因为自己声量过大,沈知意注意到身旁不远处的陆镜白看过来的视线,不好意思地回以笑容。
陆镜白立马收回视线。
恰在此时,沈知意眸光微愣,见一个白团从陆镜白身前冲出来,放低声音的提醒道:“兔子!”
陆镜白听得怔愣,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正想问“哪里来的兔子”,没想到余光先看到有什么东西扑出来,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抓,掌心顷刻温热,一只白兔子就落在他手里。
“陆大人,你好厉害啊,竟然能徒手抓住!”沈知意毫不吝啬地夸奖道,“陆大人,还有兔子!”
陆镜白听之,拿出当初考状元的精神头,见到有影子出来就凌空去抓,直到抓到最后用胳膊钳制住三只兔子,要是再有兔子,他也没余力了。
“我这里也有!”沈知意喊道,正准备抓只大兔子,没想到是只小兔子。
而玄砚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三只兔子。
有对比后,才知道玄砚的动作有多利索和潇洒。
“都抓到了吗?”赵大丫跑过来问道,见他们手里都有兔子,“今天能敞开肚子吃了!”
沈知意却很快检查了一番,发现有只母兔有孕,商议之后将它和小兔子放生,带着五只大兔子往回村的方向走。
一行人走过一处缓坡,赵大丫突然向沈知意这边看过来,还别扭地眨了眨眼睛,她还没悟出来什么呢,就听那边夸张的“啊”了声,身形晃动,眼看就要摔下去!
“大丫!”沈知意紧张喊道,不料自己还被赵大丫带歪,先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从坡上滑下去,她视线陡然翻转,眼前晃过那抹湛蓝,随即有墨香萦绕鼻间。
沈知意和陆镜白一起从坡上滑落,而她正窝在他的怀里,不敢有一丝动弹,避免在下坠时会有二次伤害。
“公子!沈姑娘!”玄砚边喊边从缓坡跳下,快速扶起两人。
几乎是在稳住身形时,陆镜白就松开了手,依旧保持在适当距离,问道:“沈姑娘,你可有受伤?”
沈知意罕见地红了脸,缓缓道:“没有。”
她视线下垂,落到染了红的袖袍上,焦急说道:“陆大人,你的胳膊好像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