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关于小学六年级的记忆,几乎都是由一个叫做徐临风的背影构成的。
他坐在她斜前方两排的位置,夏天是浅蓝色的校服衬衫,冬天是藏蓝色的羽绒背心。她的目光总能轻易地穿过其他同学黑压压的脑袋,精准地落在他后颈那一小块干净的皮肤上,或是他偶尔转动时露出的、线条清晰的侧脸。
他是所有老师都喜欢的那种学生——成绩好,长得好看,还会弹钢琴。新年联欢会上,他的一曲《梦中的婚礼》能让整个吵闹的礼堂瞬间安静下来。沈知微缩在人群里,感觉那音符不是敲在琴键上,而是轻轻敲在她的心尖上。
作为小组长的他偶尔会为了盯着她背课文坐在她前面。每当小小的徐临风一本正经地拿着书让她背课文的时候,沈知微看着他明朗的眉眼,心就不由自主跳起来,嘴里也磕磕绊绊背的不好。背不出来了就趴在桌子上瘪着嘴巴看着徐临风。
早晨的阳光洒在少女的脸上,徐临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少女的嘴巴突然说了一句“还挺软的”,她的脸瞬间火一般烧了起来,她分不清这是男孩同样给她好感的信号,还是只是小男孩顽皮的无意之举,只记得那天同样在阳光下的男孩眉眼弯弯发着光的样子很好看。
那时她读了很多书,知道了“芝兰玉树”,知道了“朗月入怀”。她觉得,这些词就是为徐临风造的。她是台下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唯一的特权,便是能够长久地、沉默地仰望他。
她的日记本里,每一页都藏着他的名字,有时候是一个词,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只是一个符号。她的成绩越来越好,因为她发现,只有考进班级前十,才能在光荣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挨在一起。为了有更多的爱好话题,她也去学了钢琴,看了自己并不喜欢的NBA,也因为徐临风,开始看火影忍者和海贼王。
沈知微的父亲沈建国,是中学副校长。他是个温和儒雅的男人,戴一副细边眼镜,说话总是不疾不徐。每天放学,只要不忙,他都会站在校门口那棵大槐树下等女儿。
他很快注意到了女儿的这个小秘密。
因为每当徐临风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女儿牵着他的手会不自觉地收紧,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会瞬间亮起来,像落满了星星,又很快在他看过去时,害羞地垂下,假装在看地上的石子。
沈建国不动声色。但这些细微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他会在回家的路上,状似无意地和女儿聊起学校的事,引导她说说班上的同学,说说有趣的活动,将她的注意力引向更广阔的世界。他给她买各种各样的书籍,从童话故事到自然科普,让她的精神世界被更多有趣的事物填充。
他从未点破,只是用耐心和智慧,为女儿建造一个坚固而温暖的堡垒,让她能在其中安然成长,不至于过早地将所有喜怒哀乐都系于一人身上。
某个周末的傍晚,他带着沈知微去公园散步,夕阳把父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微微,”沈建国看着远处玩耍的孩童,语气温和,“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是一颗独特的星星,有自己的运行轨道。有时候我们远远看着另一颗星星觉得很亮,很好,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也要发光。”
沈知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建国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他深知,有些道理需要孩子自己去经历和体会。作为父亲,他能做的,是在她迷失方向时,成为那座可靠的灯塔。
在小学高年级,青春的嫩芽开始在孩子们心中悄然萌动。班上开始流传“谁喜欢谁”的纸条,课间操的队列里,也多了些互相打量的目光。
徐临风是那个最耀眼的存在。他成绩优异,是校篮球队的后卫,还会在文艺汇演上弹奏钢琴。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越来越多,沈知微那点安静的注视,被淹没在更多大胆和热烈的目光中,显得微不足道。
小学毕业的日子很快悄然临近。
拍毕业照那天,阳光很好。大家穿着统一的班服,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挤挤挨挨地站成三排。沈知微个子不高,站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而徐临风,自然是站在最中间的核心区域。
隔着喧闹的人群,沈知微的目光穿过无数个肩膀和脑袋,最终还是落回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他正和旁边的男生说笑着,眉眼飞扬,是青春最鲜活的模样。
“咔嚓——”
快门声响起,定格了这一刻。也定格了沈知微长达三年的、无声的注视。
她心里有种淡淡的怅然。
她并不知道,这张毕业照,对于未来的徐临风而言,将成为他反复摩挲、试图从中寻找她当年痕迹的唯一凭证。
放学后,她像往常一样,走向校门口那棵大槐树。
沈建国果然等在那里,看到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自然地接过她手里装着小零食和水壶的袋子。
“毕业了,我们微微要成初中生了。”他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语气里带着感慨和骄傲。
“爸爸,”沈知微抬起头,眼睛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亮,“初中……我们还会在一个学校吗?”
“当然。”沈建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平静,“不过,初中会有新的同学,新的朋友,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他牵着女儿的手,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沈知微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被霞光笼罩的校园。
那个承载了她六年心事的地方,那个关于徐临风的、漫长的注视,似乎都随着这最后一眼,被轻轻地合上了。
她转回头,握紧了父亲温暖干燥的手掌。
前方,是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初中生活。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