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渴 第1章 止渴

“葭葭，你在临北一切都好吗？”

“我看天气预报说临北这两天降温，北方的天气和芫溪不一样，夏天一过就冷的早，你记得多穿些衣服，别着凉了。”

耳机断断续续传来温吞的女声，云葭站在楼梯间里，角落安全通道的绿光是唯一的灯源，这里没什么人，适合接电话。

裸露的半截手臂温度冷下，正像是印证徐姨所说。瑟瑟晚风钻进头顶未关牢的窗户，在狭小的楼梯间呜呜作响。

云葭把糊在侧脸的发丝别到耳后，双臂叠在一起取暖。

手机屏幕依旧亮着。

“还有啊，”电话那头似乎是有几分犹豫，转到另一个话题。

“在临北多听话，别和你爸妈犟脾气，能顺着你姐姐就顺着，乖乖的啊……”

“云葭！你好了嘛？我们准备出发了！”

云葭的寝室在楼梯左拐第一间，拐个弯的距离，室友嗓门比较大，隔着铁门也一清二楚。

于是欲言又止的话成功卡在喉咙里了。

徐姨：“是不是有人在叫你呀？”

“嗯，是我室友。”

云葭忽略耳机一阵又一阵的电流声，尽力咬字清晰道：“我们出去跑步，然后一起吃个晚饭。”

“好，那你赶紧去吧，我就挂了，晚上别玩太晚，出去注意安全。”

没催多久女生就从安全通道里出来。

向仪带上宿舍门，把钥匙塞进上衣口袋。

两人出了宿舍楼，云葭发觉那种凉意更明显，不过她走的急，忘记拿件外套。

三个人去操场跑步，倒不是各跑各的，是接力跑——这是委婉的说法，就是偷懒的意思。

学校很大，两个人边走边聊天到操场也不觉得远。

向仪看一圈圈跑道上人挤人，没忍住抱怨几句。

李施然拍了拍向仪，发号施令：

“别抱怨了，反正都要跑，跑完就去西门新开的烤鱼店。

“新店开业打八五折，我们吃他个痛快！”

话说完，人已经踏上跑道，只留给两个人潇洒的背影。

向仪自愧不如，和云葭肯定李施然精力旺盛。

云葭顿了顿：

“我怎么觉得她是对烤鱼充满激情？”

跑道另一侧，几个男生聚在一起。

最左边的留着一头锡纸烫随风凌乱，中间的穿着黑色薄帽衫，上身摆动，布料勾勒出清瘦线条。

周放盯着操场一圈，东张西望。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今天来接力跑的人还挺多的，这不一抓一个准。”

旁边的男生看不惯他假摇假摆的样子：“得了吧你，你是来给阿禾当差的吗？瞪着两只眼光看操场上的美女，我都懒得喷。”

一语中的，周放往那个方向踹过去一脚落空，笑骂滚。

“欣赏美女怎么被你说的这么龌龊，我这叫有发现美的眼睛。”

“不过这届新生妹妹质量是真没话讲，就这样逛了一圈，我瞧见好几个美女了，”周放胳膊肘戳好几下身边的人，

“阿禾你看，我们前面跑着的这个就挺漂亮的。”

谢屹禾眼皮掀起来又移到别处，没搭理他。

“你得了吧，”刚才那个男生继续说，“谢屹禾见过的妹子不比你多。”

“一天不揍你上房揭瓦了是吧，你行你找个对象啊！”

“到底是谁找不到对象？”

“那谢屹禾这样的都没对象，我找不到不正常吗？”

谢屹禾被周放挤来挤去，手拦着推开他。

他模样有几分不耐烦：“别吵。”

周放被他推开还有点委屈。

“OK，你来，你就说吧，没女朋友是我的问题……哎？”

说着说着他语气一顿：“前面那个女生口袋里是不是有东西掉出来了？”

到这位置停下，周放捡起地上一串水晶挂坠的钥匙扣。

“我跑好了！快去吧！”向仪气喘吁吁把卡塞给她，“整个暑假没运动我有点不行了，唉，李施然呢？”

“买水去了。”云葭朝便利店指了个方向，“你也要去吗？”

“你这么一说也行，我去买点冰水，嗓子干死了。”

向仪小喘着慢走过去，走到一半回头：“等会还在这集合吧，我和李施然来找你。”

站在路灯下的女生点了点头。

云葭勒紧橡皮圈，发现眼前的刘海有些扎眼，回想上一次修刘海好像是在一个月前了。

运动鞋踩在不算硬的地面，低马尾不知道什么时候斜到左肩前。

又一阵风，凉意打在脖颈，她缩了缩脖子。

跑起来就没那么冷了。

云葭攥紧手心，正提步加快速度。

一道阴影漫过路灯洒在头顶，光晕变模糊，云葭感受到有人在她身后，条件发射转头。

最先入目的是男生下垂的眼睑，睫毛根根分明，然后是一双淡漠而不带什么情绪的眼睛。

是真的没有情绪，冷淡到极致，偏偏眼尾是天生的下垂，也许是巧合，在云葭一抬眼的瞬间精准对上对方落下的视线。

“你东西掉了。”

水晶海豚和铃铛作响，云葭的肢体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伸出的双手接住半抛而落下的一串钥匙。

是向仪的钥匙。

云葭没猜到这什么情况，但失物被送回理应道谢，她张了张嘴要说“谢谢”，一道洪亮的男声直接打断，从不远处插进来：

“我让你把钥匙还给我们前面那个短发的学妹，你看清没你就随便……”

跑过来的男生在看到云葭的脸后沉默两秒，随后拉住一边的人往后退几步。

被拉住的男生帽衫歪了一半，差点被扯到露肩。云葭听到他开口，声音不算低，足够在场三个人听到：

“你说话就说话，老扯我衣服什么意思？”

周放冲着云葭尴尬笑笑，转头对谢屹禾没好态度：“我还问你什么意思呢？”

“这钥匙是人家的吗你就往上送。”

“怎么了，你是觉得这妹妹才够漂亮是不？”

说完周放还偷偷往那个方向瞟了一眼，女生穿着简单清爽的白T，领口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脖颈，头发随意扎成低马尾，碎发贴在脸颊两侧，薄刘海挡住额头，杏眼格外亮，气质柔和乖顺，往那一站却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清冷。

该说不说，谢屹禾眼神这么好呢。

被编排的人听了这话差点笑出来。

谢屹禾：“哥们，现在什么季节？”

周放不理解他干嘛突然问这个，不过还是老实在在回答：

“秋天。”

“早过了那季节了，所以你能不能别像花孔雀一样，见到雌性就开屏？”

云葭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生活无处不舞台，但这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倒像是在这边给她上表演。

特别是后面来的那个黄卷毛，一直往她脸上看什么看？

她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尽管蹙起的眉头微不可查。

机器上的计时器是不会随着跑步的人停下脚步而暂停，距离停下来也过了一段时间，如果配速降到9以下，她和李施然她们今天就是白来。

周放刚才是没注意人往哪儿走，现下在拐角扫了一圈，不见短发女生。

他要问谢屹禾是怎么回事。

“行了。”

面对的男生像是和她有心灵感应，他看了一眼乖巧站在原地的云葭，两步走过去，声音不咸不淡：

“钥匙扣是你朋友的，我们跑在她后面，恰好看到这个从她口袋里掉出来。”

他话说到一半，黄卷毛在一边狠狠点头，好像怕她不信，又或许是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搭话太奇怪，补上：“刚才跑在我们前面的是你朋友吧？你等会问问她就知道了。”

云葭看上去并不是很想和他们继续纠缠，再次小声说谢谢后，提起步子要走。

“等等，”意料之外的声音想响起。

“你先别走。”

又被叫住，云葭没想到，双眼微微发怔。

光影交接，一半打在他的后背，另一半映在云葭的半边脸，如同静止。

周放刚想说“又怎么了，难道你真要记下来人家是哪个班的再扣德育分”，目光过去，饶是再迟钝也发现了对方的神色有些怪异。

他轻咳了两声，声音不太自然：

“你有外套吗？”

“我刚才去便利店了，没看到李施然啊。”向仪两腿屈起蹲在草丛的台阶，把两瓶冰水敷在脸上。

见云葭来了，她抬手给出一瓶：“这丫头不会是鸽我们去和男朋友吃饭了叭？”

“你想多了，”李施然甩甩手，“我刚才去体育馆上厕所，云葭没和你说吗？”

向仪疑问：“她说你去便利店。”

云葭眼中有些抱歉，对向仪解释：“那我可能听错了，我刚才肚子有点痛。”

“欸？你为什么突然肚子痛？是来那个了吗？”李施然眨眨眼，顺着视线往下，这才注意到她腰间系着的灰色外套。

松松垮垮，袖子纵然打结也快垂到小腿，尤其在云葭身上格外突兀。

“不对啊。”

“你刚才出来时有带衣服吗……”

李施然沉默两秒后恍若灵光一现，随即没忍住小声惊呼：

“你这衣服不会是谢屹禾的吧！”

烤鱼店。

学校西门出去是一整条美食街，汉堡炸串麻辣烫火锅烤鱼应有尽有，这附近除了临大还有一个技术学院，平时学生很多。

这条小巷子全是烧烤，比起烤鱼，孜然羊肉串的香味先飘进云葭鼻子里。

吃饭的地方是叫东北烤鱼，新店开业优惠大，对没有收入的学生简直是致命的吸引力。

晚上七点又是最热闹的时候，算云葭她们运气好，赶上店里最后一桌。

“好险好险，差点就吃不上了。”

向仪夺过菜单一个个仔细看下来。

“这店里装修也一般啊，”李施然看了一眼桌子上明显的油渍，“也不是很卫生。”

向仪：“但是校园墙上说这家味道很好。”

“食堂里的预制菜能干净到哪儿去，管它呢，好吃就行了。”

“嗯呗，”李施然下单了一个蒜香青椒鱼，“咱们这有人不吃辣吗？”她说到一半想起来云葭例假来了，“就吃微微辣吧，没有一点辣椒鱼不入味。”

香喷喷的烤鱼和米饭一起端上来，三个人大快朵颐，一时间没人说话。

食用过半，口腹之欲得到满足，李施然看了一眼正对面坐着的女生，还是好奇发问：“不过云葭你是怎么和谢屹禾认识的啊？你们之前是一个高中吗？”

云葭摇头。

向仪往嘴里塞了一块鱼肉，“不是，你没猜到吧，云葭不是临北人。”

云葭把土豆条夹出来，在米饭上滚了一圈后咀嚼。

云葭：“我是沅溪人，这个城市你们可能听得不多，是M省一个小县城。”

“这样啊，”比起云葭到底是哪里人，李施然明显对另一个话题感兴趣，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云葭从斜挎包里拿出水晶钥匙串。

向仪一模口袋：“我钥匙为什么在你这？”

“是向仪的钥匙掉了，恰好被那个男生的朋友捡到。”

她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二人，轻柔的嗓音慢慢的，听起来令人舒服。

“身上的衣服是那个男生借给我的，因为……裙子后面被弄脏了，当时我没带外套。”

“可能那个人很有名，操场上一堆人围观，不过他人挺好的，不然我得多尴尬。”

云葭想起那场面，幸好谢屹禾把外套借给她了，否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我去，”向仪听了都稀奇停下进食的筷子，“你们这是什么偶像剧初遇情节？”

“还有，谢屹禾到底谁啊？”

李施然终于听到有人问这个话题。

她早有准备介绍此人，放下筷子双手撑在下巴：“谢屹禾是我们临大的校草，不光长得帅家里有钱，人也上进，从大一进来奖学奖三好一路没断过。”

云葭问：“这么说来他还不是新生啊？”

李施然：“当然了！”

李施然：“云葭不知道情有可原，向仪你不是天天看那个校园墙吗，这都不知道？”

向仪对恋爱有关的话题一向是嗤之以鼻。

“我在校园墙里，但凡是看到交友贴或者捞人贴一律直接划开，从哪里知道这号人物啊。”

“哦，难不成李施然你喜欢他。了解的这么透彻，不怕你的小男朋友吃醋。”

向仪说完还比了个鬼脸。

李施然佯装要打过去，云葭笑着让两人别闹。

“向仪，你能不能斯文点，有半点艺术生的样子嘛，就知道欺负我。”

“我了解他是因为，我和他都是临北一中的，众星捧月的人到哪里都耀眼，学校里有这号风云人物，万一哪天成了明星呢——不过他是计算机系的，和我们艺术学院半点不搭边啊。”

众星捧月。

云葭低头夹鱼的筷子一紧。

“电视剧来的男主角吧，这世上哪有这种人，”向仪喝了一口柠檬水，言之凿凿：“那他恋爱史肯定很丰富了喽。”

“谁和你讲的，谢屹禾是好学生，高中不早恋那种，不过给他写情书的可就多了，”李施然细细回忆，眉头舒展：

“哦，我想到了，咱们直系学姐好像就有一个，从一中追到临大来的。”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关于校园男神的话题其实只有寥寥几句，更后面她们聊起了专业课和学分，毕竟对于学生来说，怎么拿到好成绩才最重要。

吃完烤鱼，李施然自然是去陪她男朋友，向仪和云葭一起回宿舍。

开学要忙的事情很多，除去新生见面会和体检等等琐事，还有更要分精力打算的，比如社团招新。

回来的路上，又有人塞给她部门招新的宣传单，该说不愧是宣传部吗？一模一样的内容，这张是云葭拿到的第三份。

烤鱼的味道很大，加之裙摆后点点血迹，云葭吞下止痛药，趁痛经还没发作前迅速洗澡洗衣服。

收拾下来一小时过去。

云葭裹着干发帽坐在椅子上放空，目光停滞在某一处，久久不动。

不属于她的男士外套搭在衣架上惹人注意。

云葭眼里不带什么情绪，面无表情。

她解锁手机，手指熟练翻动着校园墙里不断涌出的新帖子，一番浏览后最终停下。

众星捧月就是不一样，谢屹禾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上这个小型论坛，连借给一个女生外套都要引起讨论。

他一定享受这种受人追捧的感觉吧，乐见其中，乐在其中。

她切换到另一个账号，没有犹豫点击“我的发帖”。

这个账号里只有且仅有的一条。

左下角显示此贴发表时间在18h前。

“贴主大一，前天和朋友路过网球场一眼就撇到这个男生了，蹲一个联系方式。”

附【照片】

回复叠起小五十层，她一条一条看过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照片是抓拍，尽管模糊，但周身的气场也足够让认识的人分辨——赫然是灰色外套的主人。

谢屹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