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月被送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口气。
寒夜如墨,檐角的风铃在冷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而凄清的声响。我站在房门口,望着床上那具几乎看不出呼吸的躯体,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窒息得无法喘息。烛火在墙上映出她瘦削的轮廓,像是一幅被岁月剥蚀殆尽的旧画——淡金色的头发散落在枕上,失去了往日如晨曦般流转的光泽,干枯得如同秋日荒原上的草穗;青白的脸颊凹陷下去,唇色灰败,连指尖都泛着死气沉沉的冷蓝。
她曾是这夜城中最耀眼的歌姬,一曲《折柳辞》能让满堂权贵醉倒,也能让江湖浪子落泪。可如今,她静静地躺着,像一尊被遗弃的人偶,薄薄一层皮肉裹着空荡的灵魂。
祁枭冲了进来,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水。他一眼看见床上的鲤月,整个人猛地一震,双目瞬间赤红,像是有烈焰从眼底烧起。他踉跄着扑上前,一把抓起鲤月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谁……是谁干的?!”
“祁枭!”我猛地站起身,想要拦住他,“你现在不能冲动!”
“祁枭!你去哪里?”我连忙追上去阻拦。可他已经疯了一样地转身往外冲,脚步沉重如雷,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板踏碎。
眼看就要抓住梟的衣角,眼前却飘过一片灿烂夺目的红色,如蝶般飞旋而过,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那不是人影,更像是某种幻觉,又或是夜色中游走的鬼魅。我顿时怔住,待到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我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回到房间,我重新坐在鲤月身边。
“姐姐……”我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那手掌冰凉僵硬,仿佛已不属于人间。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淡金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枯草一样垂在枕边,青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像是一个裹着薄薄人皮的木偶。
雀儿蹲在一旁,手中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鲤月额角渗出的冷汗,眼泪滑过清丽的脸,一颗颗地滴落下来。“阿魇……你说她还能醒吗?”她哽咽着问,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蛛丝。
“阿魇,祁枭去哪里了?”她哭着问我。
“谁知道……”我疲惫地回答,掌心传来的冰冷让我一阵阵发颤。窗外是一片昏黄的影子,整座醉红楼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之中,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轰——”楼下传来巨大的响声,整个楼阁都震动了一下。
“怎么了?”雀儿惊恐地抓住我的手臂,脸色煞白。
我也站了起来,目光紧紧盯着门外:“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我快步走下楼梯,心跳随着每一步加快。大厅内灯火通明,却满目狼藉——桌椅翻倒,瓷器碎裂一地,帘幕撕扯脱落,几名舞姬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老鸨也已经下了楼,只见一群满脸横肉的人正在到处乱砸,中间站着一个穿着官服,头上包着纱布的人。他半边脸被层层包裹,露出的一只眼睛阴鸷狠戾,嘴角挂着冷笑。
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她顿时心中一沉。
“贺大人!”老鸨故作惊喜地叫出来,堆起笑容迎上去,“您怎么大驾光临?小楼真是蓬荜生辉啊!”
“少来这套!”那人怒气冲天地说,一脚踢翻身旁的茶几。
老鸨不慌不忙,依旧陪着笑脸说:“您的脸是怎么了?不小心伤到了吗?”
“装傻?”贺大人狞笑一声,猛地挥手,“把人拖上来!”
两名差役粗暴地将一个青年掼在地上。那人衣衫破碎,脸上沾满血污,双手被反绑,膝盖重重磕在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人痛苦地叫了一声,当他抬起头的那一瞬,我躲在楼梯栏杆后,几乎控制不住要叫出声——是祁枭!
他双目布满血丝,嘴唇破裂,额角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仍在流血,可那眼神却像一头被困的猛虎,燃烧着滔天恨意。
“这小子!”贺大人咬牙切齿,“刚刚突袭我的马车,划伤了我的脸,老太婆!你说该怎么办吧!”
老鸨的脸色顿时变了,但马上又是笑容满面:“贺大人,请先消消气,您受惊了!我叫楼里最好的孩子来陪陪你怎么样?”
“滚开!你这楼从今天起就不用再开了!”他恶狠狠的说道。
“祁枭!”老鸨看向地上的人,厉声呵斥,“还不快给贺大人好好赔罪!大人度量大,说不定就体谅你年龄小不懂事,原谅你了!”
而祁枭却在地上阴阴冷笑着:“我只恨没杀了他,要我给他赔罪?做梦吧!”
姓贺的官员怒极反笑:“听到了吧?老太婆?别在那里装腔作势了,他当时可是冲着我的咽喉来的,如果不是我躲得快,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只紫玉发簪,簪尖染着暗红血迹,在灯下泛着森然寒光:“这就是凶器,老太婆,只要你让他用这个发簪自绝性命,我就既往不咎!”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鸨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看着地上的祁枭,又看了看贺大人,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贺大人,您毕竟只受了皮肉伤,就要逼死一条人命,不太妥当吧……而且您来到夜城这几天,我这楼里就已经有两条命折在您手里了,如果再加上一条命,恐怕会惊动到上面的人……”
“哦?”贺大人眯起眼睛,“你拿魏王压我?”
“不敢。”老鸨低头,“只是劝大人三思。”
贺大人捂着脸皱眉哼了一声:“不要他的命也可以,他差点戳瞎我的眼睛,赔我一只眼睛就够了!”
老鸨知道已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沉着脸,没有再开口。一旁的侍从围了上来,祁枭被狠狠地压制着,拽着头发被迫抬起了头。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大厅,我死命咬着嘴唇,手指深深地陷进了楼梯的木栏杆里,指尖崩裂的血在朱红色的栏杆上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