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火 第12章 鬼影

“叮当——叮当——”门上的铃铛清脆地响了起来，像是夜风里悬着的一缕孤魂，在寂静的走廊来回飘荡。

那声音本该轻快，可落在雀儿耳中，却像一根根细针扎进太阳穴，一下下敲打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她从凌乱的被褥中缓缓坐起，发丝黏在额角，带着未干的汗意与昨夜残留的脂粉香。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甜腻得发闷的气息，是客人留下的熏香，混着酒气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暧昧余味。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裙，袖口撕了一道口子，像是被人粗暴地扯过，又草草掩上。她没力气去管这些，只是机械地伸手理了理头发，指尖触到脸颊时才发觉，那里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走了几步，脚底踩在老旧木板上发出“吱呀”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心尖上。她突然停住，心跳莫名加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召唤她。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空荡、冰冷，像一口等她回去的棺材。

她鬼使神差地闪进了鲤月的房间。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昏黄的灯光。屋里没有人，只有床边的小柜上摆着一只青瓷花瓶，插着几枝枯萎的梅花，花瓣边缘已泛出褐斑，像是被时间一点点啃噬干净的生命。

雀儿背靠着门滑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她实在是太累了。不只是身体上的累，而是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虚脱感——日复一日地笑，对着陌生人弯腰、奉茶、斟酒、说些自己都觉得虚假的情话。她突然不想再强颜欢笑地去讨好客人，即使知道自己是在给姐姐找麻烦，可是她从来都没有任性过，就只任性这么一会儿又能怎么样？

刺耳的铃铛声还在响，雀儿爬进了屋角的黑暗里，蜷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屋里没有点灯，窗外的灯光只映到了墙下，角落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世界忽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声音。

然后，有低低的喘息声透过身边的墙壁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雀儿猛地屏住呼吸。

与平时听惯的声音不一样，不是刻意狎弄，不是曲意承欢，这声音里没有表演，没有伪装，而是一种沉溺其中的、近乎纯粹的快乐，是韵律里满是心意相合的默契，声音听起来都很熟悉，又显得那样陌生。

“咚咚——”有人敲响了隔壁的门。

“阿枭，阿魇在你房间里吗？他不见了！”

“滚！”被打断激情的声音带着怒气回答，粗粝而凶狠。

门外的人不敢再问，犹豫了一下，脚步声渐渐远去。

“呵呵——”白魇的笑声响起，慵懒而满足，但很快又被什么堵住了，化作一声轻哼，消散在空气里。

雀儿回到鲤月的房间，将脸埋进膝盖里，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被熟悉的世界抛弃掉的感觉。她的身边只剩下了这几个人，能抓紧能攀附住的只有这几个人，在这个冷漠残酷的夜城里，他只能靠着这点安慰活着……祁枭和白魇明明一开始互相看不惯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雀儿觉得自己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如果在这个噩梦一样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要怎么活下去？平时压抑在心里的东西突然不可遏制地爆发了出来，在她的身体里狂奔乱撞，撞得她的身体抖个不停，所有的事情都似乎无法再忍受了，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无声无息，湿透了衣襟。腿上的衣服瞬间被热热的液体浸透了——那是泪水滴落的地方，也是她唯一能为自己流下的东西。

“雀儿？你怎么在这里？”一道声音从头顶轻轻传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发现屋里亮起了灯，鲤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鲤月看见她的表情，欲言又止，先转头对门外说：“雀儿到我的房间来找我，不小心睡着了，请转告妈妈一声，不必再找了……”

门外答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待四周重归宁静，鲤月蹲在了她的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颤抖，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

“你怎么了？”她低声问。

雀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所有委屈、恐惧、孤独堆在胸口，堵得她几乎窒息。

“姐姐……”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们到底……活着还为了什么？”

鲤月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窗外。远处只有各色灯光模糊的影子，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可这城依旧笼罩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前路。

“雀儿，”她轻声说，“无论处境多艰难，都不要放弃希望……只要还活着，就有等到光的可能。”

“即使明知道尽头只有绝望吗？”雀儿低声反问，眼里闪过一丝倔强的光。

鲤月没有再回答，脸隐在黑暗里，眼睛里的水光闪烁着，像蕴满悲伤的湖。

雀儿低着头走出房门，向鲤月行了个礼：“对不起！”

“雀儿，”鲤月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帮你去跟妈妈说。”

“没有哪里不舒服……”雀儿说着，直起了身，脚步却忽然顿住。

她望着走廊对面，怔住了。

对面的房间门半开着，一个红色的人影静静地立在那里，长发披散，面容模糊，嘴角却扬起一抹粲然的笑容。那笑容美得诡异，像是用鲜血画上去的。

“那人是谁？新来的吗？为什么盯着我看？”她喃喃自语。

鲤月闻声望去，脸色骤变，立刻伸手捂住了雀儿的眼睛：“别看了！”

雀儿浑身一僵，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想挣扎，却动不了，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雀儿……”鲤月在她耳边坚定地说，声音却微微发颤，“所谓的传说，其实都是吓唬人的……刚才你只是看花眼了，明白吗？”

她颤抖着点头，眼泪顺着指缝滑落。

对面的红色人影粲然一笑，渐渐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