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想,被深深埋在地底下的我们,是否也能长出翅膀……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从远处飘来,循着气味,来到一片空地之上,只见眼前七横八竖的躺着几百具尸体,却没有一具是肢体完整的。血水横流,渗入泥土之中,泛出一片黑红之色,空气中的气味更加浓烈了,引得一群食腐的飞鸟在空中盘旋,发出阵阵嘶哑的鸣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战死士兵睁着不甘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天空的一角,空中的飞鸟俯冲而下,落在血污斑驳的尸骸之上。长矛和利剑都折损残破,掩在泥土和尸骨之间,在昏暗的天空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
不论他们生前是耀武扬威的将军还是普通的士兵,此刻都不过是秃鹫的食物而已。其实人和人之间本身没什么差别,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会躺在地上,变成一坨烂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腐烂的气息,脚下的土地黏腻湿滑,混杂着暗红与黑褐。我瘦小的身影在堆叠的尸体间穿梭,像一条灵活的鱼游过茂密的水草。那些曾经是人的东西,如今只是沉重的障碍物,有的扭曲着肢体,有的圆睁着空洞的眼,凝固的血在身下结成厚厚的痂。
我熟练地绕过一具肿胀的尸体,小小的手掌拨开垂落的腐发,从某个口袋里摸出半块发霉的饼。这没什么可怕的,就像踩过雨后的泥坑,只是要小心别被碎骨绊倒。远处传来乌鸦嘶哑的叫声,我抬头看了一眼,它们黑压压地停在断墙上,像一片片不祥的枯叶。
昨天有一个人就在这里倒下的,胸口一个血洞,咕嘟咕嘟地冒泡泡。我蹲在他身边,看他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就像熄了火的煤炉。他最后想抓我的手,我躲开了,因为妈妈说过,死人的手会把活人拖进地底。现在他大概也变成了这些障碍物中的一员,或许就在我脚边,谁知道呢。
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片,掠过我的脸颊。我把半块饼塞进嘴里,干硬的碎屑刺得喉咙生疼。阳光试图穿透灰蒙蒙的天空,却显得苍白无力。我继续往前走,寻找下一个可能藏着食物的口袋,脚下的尸体发出沉闷的挤压声,像熟透的果子。
没什么好怕的,真的。比这更可怕的是饿肚子,是冬天没衣服穿。这些安静躺着的东西,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睡觉而已。我早就知道,生命就像田埂上的野花,风一吹就落了。
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我脚下这片焦土。烽火连年,早已记不清家乡的模样,只记得那年兵荒马乱,我被裹在一块破旧的襁褓里,丢在了乱葬岗旁。
听后来收养我的瞎眼老乞丐说,我天生一副异相——满头银丝般的白发,配上一双殷红如血的眸子。在这乱世,异象便是不祥。据说,我刚出生时,接生婆吓得瘫坐在地,说我是灾星降世。爹娘本就为躲避战火而惶惶不可终日,见我这般模样,更是认定我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他们犹豫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在一个阴冷的清晨,将我遗弃。瞎眼的老乞丐循着婴儿的哭声找到我时,我已冻得嘴唇发紫,却依旧倔强地睁着那双不合时宜的红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冰冷的世界。
老乞丐心善,虽看不见我的模样,却不忍我就此殒命。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白魇”,意为白发的鬼魇。他说,这名字虽不好听,却能让我在这乱世中警醒。
跟着老乞丐,我学会了在废墟中寻找残羹冷炙,学会了在刀光剑影中苟全性命。我的白发和红瞳,成了最好的“通行证”——人们见了我,无不避之不及,仿佛我身上真的带着瘟疫。
老乞丐走后,我便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我依旧留着那头白发,任那双红瞳在暗夜中闪着幽光。世人皆惧我,骂我不祥,可我一点不在意。我轻轻抚摸着头上的白发,感受着那双总能引来惊恐目光的红瞳。或许,我真的是不祥之人吧,可在这吃人的乱世,不祥,或许才是最好的护身符。天生煞星的我就像一只饥饿的野兽,不停的寻找着生的希望。
远处传来些许脚步声和人的说话声,我警觉地抬起头。
“啧,死了这么多人啊!连尸体都毁的不成样了,真恶心。”
“可不是嘛,老板。一天到晚打来打去的,害得咱们做生意的也不好做了。”
声音越来越近了,是两个男人,一个明显是头儿,另一个则是手下。
他们似乎也发现我了,那个像是手下的男人突然大叫了一声,惊呼道:“老板,你快看!那边竟然有个孩子!”
“什么?”他诧异了一秒,随即露出了笑容,“正说着呢,生意不就来了吗?”
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似乎对我的白发有些诧异,没过多久便向我走来:“喂,小鬼,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我戒备地盯着他看,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是谁?”
“我是个商人。”他蹲下来,看着我,“吃的什么?”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在触及到我的红瞳时,明显地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继续向我靠近。
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食物,身体微微后仰,想要与他保持距离。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放缓了脚步,轻声说道:“别怕,孩子,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没有理他,继续吃着手里的饼,心中充满了警惕。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巧精致的糕,放在手心上,“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要不要尝尝看?”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糕。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我从他手中接过那颗糕,仔细放在手里看了几下,却没有像其他所有他见过的小孩那样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而是一直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它。
那男人只觉得有趣,哈哈一笑,对我说:“放心吧,是好东西,吃了就知道了。”
我最后还是小心的把它放进嘴里。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烦恼都消失了一下,我的身心感到无比的轻松和愉悦,所有美好的感受都浓聚于舌尖的那一抹甜味,那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看到我的神情,男人笑着说:“还想吃吗?想吃就跟我来吧。”
之后的日子,我跟着那个男人四处漂泊,倒也安稳了许多。我也说不清楚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到底做了些什么。不过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一些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加入我们,他们大都十一二岁左右,而且无亲无故,或者是被遗弃在某处。
我对那些孩子并不感兴趣,我在乎的只有每天晚上得到的那些糕点。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想了。那些糖果就像是我生活中的唯一乐趣,让我在这无尽的漂泊中找到了一丝慰藉。
我从未想过,我的人生会因为一块糕点而彻底改变。往后的一切痛苦和纠缠还有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竟都源于这样一个小东西。而此刻的我,不过还是一个贪恋甜食的孩子,即将被诱入一条没有出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