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点了头,目光焊接又剥离。
“菜好吃吗?”
她知道他不会否认,用被需要的理由解释靠近,是一种对心底**的压抑与遮掩。
只有这样他才会纵容自己越界、沉沦。
邱园觉得小龙虾辣得慌,目光刚去搜寻找水喝,手边就被推过来一杯温度刚好的水。
“...谢谢。”
又是一阵无言后,邱园看着屏幕,忽然道:“电吉他和架子鼓好帅啊。”
钟应抬眼看她:“想玩?”
“你玩过?”
“算是吧,摸过,想去试试吗?”
邱园心动了,但是她显然还在犹豫,钟应直接起身收拾他那边的残局,他已经吃完了,“等你吃完我们再去,不急。”
灯光昏黄得恰到好处,把舞台上的乐队嵌在一片暖融融的朦胧里。
邱园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穿过台下托着酒杯随节奏摇晃的人群时,钟应和她离得很近,他自然而然地替她隔开人群。
在吧台前站定,钟应回头看她时眼底带点儿笑,很轻微的光芒,却让邱园有些意外,他此刻的心情似乎很好。
“想喝什么?”身后的音乐正撞在鼓点上,在空气里震鸣,钟应说话时不得不微微俯身,气息擦得很近。邱园下意识偏头,鼻尖先撞上他领口,一层清浅的清浅的酒气,混着淡淡的香水味,悄无声息地漫过来。
“没喝过哎,”邱园接过酒单,抬眸冲他笑,“有什么推荐?”
钟应冲酒保招手,随后转身轻轻靠在吧台,目光朝舞台望去,眸底在变幻的灯光里有些朦胧。
邱园觉得这样可能有些不解风情,但她依旧道:“你应该最好不要喝酒...”
他忽然凑低了耳朵来听,嗓音低低应:“我可以喝。”
“是吗,医生是这么说的吗?”邱园睨他,眼角带笑。
“医生没有说。”
“那我说了。”
“……好。”
结果最后,邱园点了太多没有喝过的款式尝鲜,到后面怕自己喝太多断片,不敢再喝,还是钟应一杯接着一杯替她解决。
台上一曲终了,底下有观众欢呼再来几首,但演出时间已经截止,邱园悠哉地慢慢抿着酒,看主唱和观众互动,觉得好玩儿,忽然被人握住手腕。
钟应已经站起身,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锁定她:“跟我过来。”
穿过人群,步过露天的后台,陆续朝后走去,直到来到一间房间前,钟应推门而入前,看了她一眼。
邱园莫名心动:“这里是?”
进门后,室内有着同方才的舞台一致的陈设,不同的是灯光清明,没有观众,只有几个刚才演出的人在说说笑笑地整理仪器。
其中一个见钟应进来,笑着招呼:“钟应,好久不见你啊,怎么突然有兴趣过来了?”
他的目光滑向邱园:“是这位小姐想体验一下?”
邱园以为他顶多带她过来摸一摸,看一下,没想到还有专业人员指导,有些惶恐,钟应偏头对她道:“不是想试试?”
他的眼神带着鼓励和笑,邱园也笑了:“试试就试试。”
主唱带着邱园上台,钟应则在台下等她。
“麻烦您,不好意思了。”邱园跟那位先生来到舞台,不禁客套道。
“钟应虽然是我朋友,但你不会以为我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才带你玩儿吧?我的乐器可都不便宜。”那个主唱笑了,“我们这里是有体验服务的,不免费,您放心。”
主唱把乐器大致介绍了下,让她先选第一个要尝试的,邱园选了一把海盐色的电吉他,笑着说:“我最喜欢的乐手最常用的就是类似于这个颜色的一把吉他,虽然我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牌子。”
主唱闻言看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是那种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呢,他道:“冒昧问问您喜欢的是谁啊?”
邱园说了乐队名字,主唱眼睛一亮,不禁伸出手来要握手:“好品味啊好品味。”
“那您想弹个什么,我教您一个和弦,弹个超简陋版的主打歌吧?”
邱园笑了,却摇摇头:“不,我想学个别的。”
邱园背对着台下,抱吉他的姿势异常认真。灯光如月光倾泻而下,从钟应的角度看去,逆光将她的轮廓晕染成朦胧的金边,她的后颈碎发在气流里轻轻震颤,让人想摸一摸,揉一把。
好像有感知一般,邱园也扭过头,对视一眼确认他在后又很快转过去,更加认真地对待教学。
过了一会儿,室内灯光忽然全部变暗,舞台上方所有的剪影全部从视野里消失不见,就在钟应以为是事故想要上台找她的时候,话筒被人拍了拍,随后传来她被话筒放大的声音。
“咳咳,邱园女士个人巡回演唱会未市站正式开始,”一缕灯光柔柔地亮起,映照在她身上,周围的人全都退场,偌大的舞台上只有她一个人,而她注视着他。
“此次演出的主题是——‘穿越时空’,这次我们要回到的时间是,刚刚过去的四月十七日。”
她的眼波流转间,似有星光晕染。钟应在那一瞬共鸣了粉丝面对爱的人时近乎狂热的心情,他想,如果舞台上是那个人,他也可以有如朝圣一般,一往无悔。
“这一天有一个人过生日,我却不知道,我觉得很愧疚,所以把今天的演出献给他——”
四月十七日,与他认识六年来,钟应第一次主动找她的一天,那一天,他满二十九岁。
邱园后来反复想,只在需要时出现的他,那一天却一反常态地主动,她当时虽然即察觉不对,可她没有追问,昨天偶然问起罗懿青,她随口说,四月十七啊,那不是我大哥生日么?
她笨拙地按着刚刚才学会的和弦,左手手腕僵硬,右手节奏稀烂,琴弦还动不动发出杂音,颇有些顾头不顾腚的可爱,但她弹得很认真,唱得也很认真,清脆悦耳的声音漫过演练室:
“祝你生日快乐……”
台下人静静伫立,目光沉进她影子里,漾开一片柔柔的涟漪。
一曲终了,拨片划过琴弦的杂音还阵阵泛出,邱园谨记演出的时候要大大方方的,所以刚唱完,耳朵立马就红了,她抱着吉他小心翼翼地放回架子,原本想从后台楼梯下去,但是看到钟应朝她走来,她莫名有些心急,想直接从舞台上跳下来。
钟应的手伸过来接她,邱园虚虚扶了一下,知道自己这会儿耳朵还红着。
结果往下轻轻一跳,有什么东西啪嗒掉到了地上,邱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耳环,摸了一下左边耳朵果然空了。
银色的细链静静躺在阴影下,两个人同时低头去找,气息交在一起,邱园先愣了下,视线中一晃而过他的喉结,探下去的手先摸到的也是微微滚烫的,突起青筋的小臂皮肤。
“在这里。”
邱园被他唤了一声才收神,笑了:”好奇怪,怎么突然掉了。”
她一边去戴,一边示意他可以走了,钟应却不动,看着她戴耳环的动作,意思可以慢慢来,不急。
结果邱园被他越看越不会戴,怎么都戳不进去,几番尝试未果,她干脆要收了耳环:“咱们走吧,不戴了。”
“我来?”钟应用眼神探问她的意思。
邱园顿了下,把耳环放在他手心,钟应微微弯下腰,凑近她的左耳,不免认真:“不要动。”
“动了也不会疼。”
“是吗,不疼吗?”
“早就不疼了。”
但他的动作依旧很轻,拨开她耳前的碎发,又拉她到灯光下,细细地看着。
“钟应。”
“嗯?”
“…你什么时候回南方?”
“不一定。”
邱园不说话,钟应顿了一下,去看她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她笑了笑,“我忽然想到我的巡回演唱会的名字了。”
“是什么?”他也笑了。
“就叫——丢失的耳环。有没有一点阿加莎侦探小说的味道?”
“有。”
卡扣扣合,彩色的珠子串成烟花的形状,在耳下炸开,让钟应莫名联想起那句话:张开手,给自己放个烟花。
“钟应,你开心吗?”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明天,能不能先不要走?”
明天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她知道他一定会走,知道有什么东西一定会无疾而终,但她微弱地希望,起码结束的日子不在明天,不在距离她最近的明天。
是有求于他,还是单纯地留恋他,邱园并不知道钟应理解的是哪一个,但是静默几秒后,他也抱住了她,轻轻吐了口气。
“好,明天不走。”
——
随着林氏集团的出手和时间的推移,林盛鸣的“出轨”丑闻也渐渐平息了下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除了邱园上班时有几个人认出来她是闹剧男主的“正宫”外,对她的生活也并无其余影响。
罗纹用钱威胁人的事情,邱园并没有跟家里说起,只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离婚还得往后拖一拖,陈国丰小心翼翼问没人欺负咱吧?邱园笑笑:你看你女儿是受人欺负的性格吗?
她确实不是,她只是暂时还没有好的办法,但不代表她会放弃。
刚好陈巍放了暑假,邱园去学校接她回家,顺便一道去商场买点儿东西。
因为囊中羞涩,陈巍和邱园一向对饰品这类中看不中吃的东西“视而不见”,碰上了顶多看一看,很少买,这天邱园路过饰品店时,无意朝里一瞥,忽然注意到那一整面的耳饰,各色各样的耳饰。
她多看了一眼,想起什么,就跟妹妹说:“我觉得我得多买点儿红颜色的东西,不然我这本命年也忒倒霉了。”
陈巍笑了:“进去逛逛?”
邱园进去一眼就看中一条红色的结绳手链,细细的一根,系在手腕上也不突兀,拿起来细看时,陈巍也相中一条手链,店员跟过来说:“二位好眼光,手上的这款都还有男士款,和对象一人一条戴,正好看呢。”
陈巍心动了,对邱园道:“姐,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我和小黄一人一个?”却眼见姐姐却把自己手上的放下了,“这个挺好看的呀,买嘛,就当图个吉利。”
邱园摇摇头说她觉得不太好看。
陈巍没多想:“那我这个呢,好看吗?”
“好看,男款的也好看。”
“那我买了?”得到姐姐肯定后,陈巍招手吩咐店员打包,结账的时候发现其实还挺贵的,倒是有小小的犹豫,问邱园:“姐,要不给小黄的这条就算了,也不是非得送他一个。”
邱园掏出钱包抢在她前面结账,态度不容置疑:“趁着你有人想送,有能力送,好好享受吧。”
不像她,连个情侣款的东西都不敢送,也不能送。
所以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但是分开之后,了无痕迹,什么挂念也没有。
陈巍一出门就把手链戴上,挤着姐姐的肩膀撒娇:“姐姐最好啊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邱园面无表情:“那跟小黄分手?”
“好啊,小黄算什么...”
......
钟应接下来的几天都没走,邱园会过去找他一起吃饭,或者一起看个电影,然后说再见,分开。
他们之间甚至都不怎么说话,前几次隐隐的话头和倾向被他们默契地扼杀在沉默里,邱园没再提那些“可能”的话题,他也没有。
陈巍不住校后好几次都想和姐姐一起睡,但邱园每次都不在胡同过夜,要么说有工作,要么说去找朋友。
因为天热吃得凉的太多,这天陈巍生理期一来,腹痛就来势汹汹,以前她尚且可以招架,这次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完全不行,痛得几次作呕,陈国丰被吓得睡不好,连夜给邱园打电话让她过来。
邱园赶到的时候,陈巍的腹痛不知道为什么又减轻了很多,她也执意不肯去医院,反正也看不好,白跑一趟而已。邱园担心得不行,又是买药又是熬汤,最后把人按在床上,轻轻替她揉着小腹。
母亲在世的时候,陈巍要是肚子痛,会直接抱着妈妈委屈地哭,邱穗去世后,陈巍再痛也不哭了,邱园想到这一点更心酸愧疚。
“睡吧,我就在边儿上,难受了就叫我,我们去医院,千万别忍着。”
半夜两点多,陈巍被渴醒,腹痛差不多完全好了,她准备下床去找水喝,翻身的动作把邱园惊醒,邱园忙问要什么。
“我自己来吧。”
“坐着吧你。”邱园一个翻身下床,去接热水,回来的时候陈巍把床头灯打开,室内漫着暖黄的灯光。
她看着姐姐,不禁愧疚:“姐,不好意思啊,把你又吵醒了,你这两天工作这么忙,我还给你添麻烦...”
“说什么呢。”邱园摸摸她的头发,“...我这两天没有在忙工作。”
陈巍一口气喝完水,邱园把空杯子接过去续水,听到妹妹问:“那你怎么不着家,忙什么呢?跟姐夫的事?”
“也不是。”邱园举着玻璃杯,慢慢吹着气。眼皮垂着,一张脸便隐在水汽与垂落的发丝之后,在稀薄的灯光里有些看不清。
陈巍感觉她的动作很慢。
“我跟钟应在一起。”
陈巍起初没多想,还纳闷好端端地找他干什么,张口要问时,对上邱园的视线,她忽然愣住了。
她眨眼笑了笑:“怎么了,有事找钟大哥帮忙?”
邱园看着她。
“不是。”
“...那是做什么?”
邱园没有说话。
两人浸在这姜黄的光里,垂着首的邱园像旧书页里一张褪了色的图画,站在那里像是没有影子。
“姐,你好好说,你什么意思?”得不到回应,陈巍心下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先前精神不好没注意,这会儿才察觉出邱园的状态很不对。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姐,不是......”陈巍坐直了,连水递过来也不接,她有些慌,“什么时候?”
“挺久了。”
“那上次他来咱家?”
“那不算。”
“那你什么意思啊,你好好说啊。”陈巍急得音量骤升。
邱园抿唇,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们睡过了,没有别的。”
“钟大哥有女朋友没有你就跟他——”
“他没有,我也不是他女朋友。”
“那你们...”
邱园抬眸,证实妹妹不敢诉诸于口的猜想:“对。”
出她意料的是,陈巍并没有立即露出厌恶的表情,她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姐...是意外是吧,钟大哥对你好,倒、倒是也正常...”
邱园看到妹妹脸上期盼这件事不过是露水情缘的茫然笑容,不禁别开眼。
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先前最怕的,就是被那些最亲近的人知道这件事,可现在,她却偏想亲手将无形的刺刀递过去,甚至带着点颤抖的急切。她渴盼着,就借她们的反应,把自己从里到外剖开,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褶皱与溃烂,都摊开在光里。
“但是...姐,他毕竟是你大伯哥,毕竟是亲戚,就算你和姐夫早就没了感情,但是婚姻关系还没解除啊。”
“解除了就可以了么?”邱园不抱希望地自嘲了句。
“不、不是,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唯独他不行,他不行......”
邱园像是反叛般,抬头看妹妹:“为什么他不行?”
陈巍被问住,慌了慌:“姐,难道还要我跟你说明这个道理吗?”
答案彼此心知肚明,但话到嘴边就变了味,陈巍扯起嘴角,苍白地笑了笑:“你不是不喜欢你婆婆吗,怎么她的儿子一个不行还要第二个...”
这个理由实在蹩脚,邱园知道妹妹不忍说得太直接,可她却偏想钻牛角尖:“你知道钟应跟罗纹并不亲近。”
“可、可你们是亲戚,亲戚怎么能...你们以后怎么面对别人?怎么面对林盛鸣?”
邱园果然沉默了,但她还是想道:“我本来就不必受他们的看法影响。”
“可是姐,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说不在意就一定不会受影响了吗?人怎么可能做到那种境界?我们是普通人,我们本来就活在一个满是评判的世界里,我们摘不干净的。生活不是电影不是小说,为一个人对抗世界的代价太大了,我们根本承担不起。你以为罗密欧和朱丽叶突破阻力在一起就能幸福长久了吗,不会的,再相爱,也抵不过世俗的磋磨,受不住外界压力的时候,爱就变成怨怼,变成尖刀刺向最亲近的人,姐,我真的不相信有谁的爱情能伟大到不顾世俗的地步......”
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邱园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蜷着手指,无意识扣着玻璃杯的棱角。
她知道妹妹说的都对,她也不相信会有那样的爱情存在,更不相信那会落到自己头上。
“姐,你想想清楚好不好?”
“嗯。”邱园的目光从水杯上移起来,唇角冲妹妹勾了勾,“我知道。”
陈巍忽然被她的这一笑刺痛,那双黑漆的眼里分明没有半分笑意。
她心疼不已,但此刻不能心软,她只能起身抱住姐姐。
“姐,你哪怕想想你那个小外甥女,她叫你小舅妈,叫钟大哥大舅舅,你们要是在一起,小朋友连谁是谁都要叫混......”
“我都知道的,小巍,我都知道。”
邱园抬手回抱妹妹,轻轻摸她的头发,陈巍忽然想哭。
半晌,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邱园低头与仰视的妹妹对视,陈巍看见一滴豆大的晶莹从她的面颊滑过,很快隐入昏黑不见。
邱园闭了闭眼:“可是小巍,我好像爱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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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