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附身过来吻她时候的眼睛,他问她出什么事时候的样子,邱园忽然无比清晰地回忆起来,她为什么觉得他的眼里永远有未尽的意思,可是却又读不懂?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早餐送过来了,邱园被拽回现实,快速吃了早饭,然后骑车去了市场。
今天片区的人都安分了许多,郑丽看见她也只是笑笑,没有嚣张的意思,她照例喊邱园一起吃饭,邱园直接拒绝。
一直走汽车陆陆续续地来市场,但林盛鸣一直没在,廉东也没再找她,好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下班的时候,邱园还是在门口看见了那辆车。
她下意识地想扭头,但是反应过来觉得不应该,于是还是直接略过那个人。
“邱园。”林盛鸣出声,他今天停车停得很隐蔽,没什么人看见。
“对不起。昨天我太冲动了。”
但邱园什么也没说,她低头给自己的自行车开锁。
“我们谈谈吧。”
邱园看他:“你知道我想跟你谈的只有离婚手续吧?”
林盛鸣苦笑:“老婆。”
“邱园。”邱园和林盛鸣都循声望去,都有些惊讶。
“哥,你怎么来了?”
钟应只看邱园:“懿青说她临时有事来不了,拜托我接你。”
邱园心里五味杂陈,她顿了一下,很快说:“好。”
扭头朝钟应走的时候,林盛鸣忽然拉了她一下,邱园回身,皱眉睨他,林盛鸣下巴上一层浮青很明显:“我...”
“走吧,懿青还在等。”钟应出声催促。
邱园于是在林盛鸣的注视下,坐到了钟应车子的副驾驶。
车子很快开出厂子,将林盛鸣甩得很远,邱园知道应该跟钟应说声谢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梗在喉咙里,她始终张不了口。
她想要的,不是在两个人之间选择谁,她想要的是不做选择的权力,她想要的是直接从林盛鸣面前走开,而不是想要被解围。
她去看他,钟应沉默地开车,没问去哪,他们两个人又能一起去哪呢。
车还是停在小区外,他送她进来,邱园什么都没说,进单元楼前,也什么都不想说。
钟应忽然问:“需要我上去吗?”
邱园一愣,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平静得吓人,落在她身上,她觉得无处逃遁。
她想说不用,可是余光忽然瞥见他额角的伤口。
“你额头怎么了?”
她这才隐约想起来她昨夜就看见这个伤口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一点都没在意。
一阵懊悔、愧疚的复杂情绪忽然淹上心头,她跟他睡,她把他的身体当做泄欲的工具,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额角的伤口。
相信□□合一是一种理想主义,邱园早就失去信心了,但是她无权剥夺钟应坚守并体验这样的幸福的权利。
他能从她的主动里看出事情一定与林盛鸣有关,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之间似乎默认并且越过了一些线,不是钟应越界,而是邱园根本就没有设置防线。
不清不楚四个字最害人,况且他们的关系根本见不了光。
她感到一阵棘手。
钟应很快说没事,但是她忽然听不进去,“钟应,我——”
她低头想着话,说出来的还是“对不起”。
“我们还是...”
她还想说什么,钟应忽然上前,牵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单元楼又阖上门,邱园想说的话被打断。
抬眼间,他坚实的胸膛挡在最前,邱园没有后退,他也没有再近一步。
邱园兀地想起其实他们从没拥抱过。邱园跟人拥抱的记忆也过于久远,她一时想不明白,是身体距离缩短放大了她的感官知觉,还是他在微微发抖?
“钟应。”
“嗯。”
“我——”
“明天再谈。”
邱园抬眼,对上他的眼底,是她的错觉吗,他的瞳孔好像始终带点灰,此刻像是聚焦在某处,却又不像。
他又一眼看穿她的退缩。
邱园吸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妥协。
她没有问为什么:“好。”
……
下午回家后,邱园开始大扫除。陈国丰刚残疾那两年,桌上一个没有及时清理的西瓜皮都会让他崩溃,继而发怒,然后又悔悟,对着妻女痛哭,邱园吸取教训,从来不敢让垃圾在手边停留太久,每次从地下走廊回来后,邱园也会洗一个长到搓破皮肤的澡,好像这样就能拭去那些人投过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跟林盛鸣认识后,他第一次带她见家长,他的紧张表明了罗纹显而易见的不看好,邱园揣着紧张见人,直到听到罗纹那句夸她干净齐整的话后才稍微舒坦。
邱园从此认为干净是她的本分,亦是她的强项。
但自从一个人开始住,她刻意开始改自己近乎病症般的环境洁癖症,周围可以乱一点,没关系,天不会塌,她没有必要时刻都要整洁给别人看......可是今天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让周围的一切都干干净净的情绪,又开始做起大扫除。
不过今天她只拖了两遍地就收手,看着拖布归位后在水里泡得发胀,邱园像念咒一样安抚自己:
“没关系,已经很干净了,就算不干净也并不代表我...”
屋子干不干净并不代表她的人格,就像□□,□□丰富不等于人格堕落...脑海里兀地飘过这句话......
在控制不住自己再次拿起拖把之前,邱园赶紧出了门,眼不见心不烦,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
提着垃圾下楼的时候,她心里乱糟糟的,没注意到从身边擦肩而过的人。
陈巍急切的脚步停住,在不甚明亮的楼道里辨认出姐姐:“姐!”
一声“姐”把邱园叫回现实,看见妹妹忽然出现邱园应该感到意外,但是她没有,她心头漫过一阵无法抑制的惶恐。
“小、小巍,你怎么来了?”
陈巍没看出姐姐微笑的勉强:“要出去啊?我有事跟你说。”
她不由分说又推着邱园上楼,邱园身体还僵硬着,没忍住看一眼表。
“你、你怎么来了?”意识到自己又问了遍不该问的,邱园赶紧改口,“出什么事了?”
陈巍很少来姐姐的这个地方,今天又不是周末,急匆匆赶来应该是出了大事,她怕吓到姐姐,脸上是带着笑的,但是看一眼邱园的表情,她似乎并不担心,反而只是有些魂不守舍。
邱园给妹妹倒水的时候,往楼下扫了一眼,没有他的身影。
“哎呀你别给我倒水,你今天怎么这么客气?”陈巍咕哝了句。
邱园努力将思绪拉正,坐到妹妹对面:“出什么事情了?”
陈巍从包里掏出一叠文件递过去:“邱石正式起诉咱们了,传票和起诉状副本寄到咱家,我赶紧拿过来给你看,没让爸看见。”
邱园看着文件不说话,陈巍安慰姐姐:“不是大事,姐你不用太担心...”
捏着文件的手指指甲微微泛白,邱园不是担心,她反而挺希望邱石告她的,她不是担心这个.....
分针即将走完整整一圈。
“姐...”陈巍出声喊她,到现在,她才隐约觉出邱园状态从一开始就不太对。
“姐,你刚刚出门是有事?”
邱园扯起唇笑了笑:“没有。”
她拿起文件踱到窗边去看。
陈巍在她耳后骂道:“怎么会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人?我上回去,跟他们详细说了咱妈当初是跟他们签了协议的,包括房改的费用都是咱妈出的,我还找了咱妈以前的同事出面证明当时类似房屋的租赁价格,他们给的那点钱根本不是买房的价钱......”
忽然,邱园扭头匆匆朝外走,手里捏着文件:“我出去打个电话。”
“给谁?”
“罗懿青。”邱园觉得这个理由服人,“她不是在律所工作吗,我去咨询咨询。”
“哦哦好。”陈巍知道她的小姑子罗懿青。
邱园强行将不安压制,表现在脸上就是凝重,陈巍觉得姐姐紧张过了头,倒也不用这么急。
“你先坐着,冰箱里有吃的。”邱园嘱咐一声风风火火下了楼。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震得陈巍不禁皱了皱眉。
邱园快速下楼梯,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
跟钟应的关系是她主动的,她想过他跟林盛鸣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将一切都公之于众,想过他用所谓的忠贞把自己逼到绝路,可她从没想过如果这一切被陈巍撞见。
原来她最怕的是这个,是来自最亲的人的失望和质疑。
钟应手扶上单元门把手,门却忽然被向外推开,定睛一看,邱园脸色发白,一双眼睛冒着慌张的黑气。
“怎么了?”钟应没忍住扶她。
邱园却像弹簧一样弹开,她摇摇头,唇色更白了,钟应的手维持着扶在半空的姿势,心下一沉,还是说:“慢慢说。”
邱园闭了闭眼,再次调整过来时眼里已经平静下来。
“我妹妹来了。”
钟应的动作几不可闻地一顿:“那我——”
“对不起,你走吧。”邱园没想到这话能这么容易地说出口,也没想到原来说这句话时她能这么冷漠。
好像他是什么小猫小狗一样。
钟应一直没有回答,邱园不敢再看他,等了半天不等反应,又狠心催促了一次:“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他又怎么猜不出来今天两个人会谈些什么,但是他不知道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这样一种草率又难堪的方式。
他还是不动。
“我可能让你误会了,是我不好,现在说什么耽误了你之类的话都很假,但我确实...”
“邱园。”他轻轻唤她,打断她的道歉。
邱园抬头看他,听到他很快说:“好。”
像打湿的纸巾裹住心脏,细密的愧疚和痛意像菌丝一样蔓延,将眼窝腐蚀得发酸。
他退后了一步,将手里的袋子露出来,邱园才发现他买了一盒荔枝,荔枝壳洗得鲜红。
钟应把袋子递过去:“今天是立夏。”
他忽然冷不丁说,邱园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邱园不接,他又说:“马上就是夏天了。”
她却快哭了:“你别说了。”
显得她像是没有心。
“嗯,不说了。”他坚持把袋子递到她手里。
邱园怕自己再哭出来,干脆狠狠心头也不回地上楼梯,却又听他说:“以后有事还是可以找我。”
邱园顿了下。
他说:“毕竟还是亲戚。”
她下意识反驳:“婚都快离了,还亲什么亲戚。”
钟应站在台阶下,微微抬头,灯光落在他的眼睛上,却没有照亮眼底。
“亲人的印记是没有那么容易抹去的,邱园。”
手里的袋子越攥越紧,和手心的汗水粘在一起,发出难听扭捏的窸窣声。
亲人的身份是他们人生的交点,也是诅咒。
“上去吧。”
邱园又往上走了一个台阶,知道钟应一直在看她,肯定连姿势都没变。
这次,她什么也没说,推开门进去,一直到拐过楼梯,她都没有再回头。
......
听到她的门阖上,楼道里重新归于寂静,声控的灯也灭了,钟应站着,想闭住发胀的眼。
转念一想他光是出现在这里就有可能给她带来麻烦,他像是自嘲地笑笑,转身出了门。
1997年冬天,他跟孟杰一起去地下走廊,远远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邱园穿着厚厚大大的黑羽绒服,手里拿着冰棍。
她早就不穿一开始那种薄薄的搏眼球的衣服了,裹着宽厚的围巾,帽子手套一个不落,露出来的脸小小的,眼睛那么大。
看见他,她忽然不自然地别过头去,钟应也将目光移开,但根据旁边摊位小姑娘双眼红红的反应,应该是货主刚来骂过人了。
他没有看邱园,但没忍住问:“不冷?”
邱园鼻尖冻得通红,咬了口冰棍:“保持清醒。”
她有情绪起伏大的时候吃冰的习惯,人不用烟酒麻痹神经的时候,只能用身体某一部分的突出反应,莫名让自己平静。
她的指尖都是红通通的,钟应说:“别吃了。”
邱园没当回事。可是她确实嘴都冻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受不了看她冻得鲜红的唇,没忍住皱了眉:“别吃了,以后我请你吃。”
邱园当他开玩笑,随口说:“好啊。”
“那就别吃了。”他又说,她这才正视他一眼。
可能是觉得他很认真,认真到她不能糊弄,于是她说:“好吧。我把这个吃完——”
手上的东西已经先一步被人拿走,钟应干脆地走了两步把东西丢了。
邱园不明所以,但直觉并不反感,她笑笑:“到夏天你可得赔我一个。”
钟应沉默一下,问:“夏天?”
“对啊,夏天。”
邱园挑挑眉,轻松愉快的样子落到他眼底,他说:“好,等到夏天。”
不等夏天,孟杰出事,钟应被勒令不准回未市,夏天一晃而过...
也是在那个夏天,她选择了别人。
......
西边的天空映着灿烂晚霞,照得一切都生发着暖意。钟应快步往车上走的时候,在路边摆摊卖荔枝的大妈看见他热情地招呼了声,钟应冲她点头,满脑子都是,2003年的夏天,到底也还是没有变成一件可以被期待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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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