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 第1章 暮色

响铃声、交谈声，滚轮声……世界仿佛静了下来，恍恍惚惚，宛如隔世。

一中宿舍门口，人来人往，三两一群的学生背着书包行囊进进出出。

此刻早已过了开学峰期，但大厅里依旧是乌泱泱一片。人声嘈杂，人群纷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涩汗臭，溢入口鼻，熏呛得人不禁干咳。

韩舟捂住嘴打着哈欠，困恹恹地扫视一圈，随后一只手习惯性拽了下书包背带，步伐轻浮地下楼。

他舔了舔唇清嗓子，跳下最后一节台阶，努了努嘴：“真是服了，每次开学宿舍门口都堵得水泄不通。还好下午没吃几口餐厅做的厨余垃圾，不然真可能吐这儿。”

“嗡嗡”声突然震响，韩舟从兜里摸出手机，一个备注着“红鼻子”的好友发来消息：老班，校门口，速来！

我去！

韩舟登时站直，余光瞥了一眼时间，在潦草回复一句后，背好书包便心急如焚地窜出大厅。

黄昏退隐，四下渐起深色，暗蓝从天涯涨来。宿舍楼前，灯光忽亮，打在韩舟身上。

韩舟瞄了一眼楼前灯，熟车熟路走下石阶。

他刚抬脚迈出，却忽然被莫名的力量撞了一下，他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大门前。

韩舟顿觉身体发凉，他有点昏头，眼皮几乎都要合拢。他用掌心拍了两下脑袋，随后捏了捏紧蹙的眉心，疼痛感刺激得韩舟愈发后悔。

冬日的校园处处寒凉，窝在宿舍并不觉得，可一出了大门经受冷风洗礼后便会懊悔何必当初。

年后的枯树还未发绿，光秃秃的只剩枝干，衬着远方愈浓愈暗的暮色显得静谧。潜藏在阴影里的北风趁机袭来，韩舟的心突然漏了一拍。

“卧槽！”

他讶然失声，定睛一看身前竟站着一个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少年。那人正不咸不淡地看着自己，精美的五官上看不出和蔼与善意，绝情亦或是温情就好像交织于一体，透过深邃的眼睛表露出来。

那人只一味地盯着自己，不说话也没反应，搞得韩舟好不自在。

他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捷足先登：“对不起，我刚刚没看路。”

闻言，韩舟撇了撇嘴角盯视那人两秒，心想这路还用看吗？总不能上个台阶还低着头吧。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准则，韩舟没再计较，他挤出一个假笑来：“我没事，下次注意点。”

撂下那人后，韩舟又看了一眼时间，随后匆匆离去，开足马力直奔教室。

那人始终杵在原地，就好像僵住一般，目光随着韩舟远去，不知在想着什么。直至韩舟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身走进宿舍楼。

“要不是荆姐来了，高低我得赖一会儿，这次折给那家伙，真是便宜他了。”

路上，韩舟心不在焉跑着，险些又撞上一位同学。简单道歉离开后，他愈发小心，目光直视前方。

暮色渐浓，纵使开过春，寒风依旧刺骨。韩舟穿的单薄，加上一路小跑携着风，凉意顺着衣服直灌，冻得他连连打了两声喷嚏。

*

一中总共有12栋楼作为教学楼供学生使用，其中最后3栋楼用作实验室，剩下的每个年级3栋，高二年级为4,5，6号楼，统一叫做志远楼，全部坐落在一中校门口的一侧，距离宿舍区最远。

韩舟跑到4号楼2层转角时他的心已死，因为刚刚上楼时他便收到“红鼻子”最新发来的一条微信，问自己怎么还没来，荆姐早就到了。

他将手机藏进书包夹层后背好包，心道：“得好好想个理由才行。”

4号楼2层只有两个班级，理科一班和文科一班。两个班中间隔着一个小办公室，专门提供给两个班的同学和任课老师使用。

韩舟经过理科一班时，下意识朝里面看了一眼，恰好撞到某人的视线。他丝毫不让，隔着窗户冲里面后排的某个位置快速竖了个中指，却惊奇地发现那里竟然多了张空桌子。他蹙了蹙眉，还以为是理科一班的班主任想的损招，专门用来治某些人的。

韩舟没再多想，当下最紧要的是自己该怎么进去自己班的教室。

文科一班门口，教室门紧闭，窗帘掩实，从外面探不到一点里面的情况。韩舟咂摸了一下，里面像是在自习。

“进来吧，躲在外面等着我请你呢？”

正当韩舟琢磨该找个什么借口进去的时候，教室内突然传来一声沉重女声。这声音韩舟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班主任荆丹。

铁皮门吱呀作响，韩舟耷拉着头，慢慢蹭进教室。

靠门同学习惯性地起身关门，然后迅速回到座位，视线一点不敢停留在韩舟身上。

“大哥，您还能再来的晚点儿么，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好意思吗？”

“看看你这个样儿，昨天晚上又去外面浪了吧，学习都没见你这么认真。好家伙，开学第一天就给我迟到，看看人家邢悦，比你学习好还比你刻苦。再看看人家林旭森，和你一样当初都是垫底进的班，现在都能考进班里前十五名了。你什么时候也能努努力，让我看到你的进步啊。”荆丹偏过头带着特色腔调训斥，韩舟愈加觉得羞愧，头低得更深。

他一只脚点着地扭了扭，低下头咕哝：“总共不也就三十几号人嘛？”

“诶诶诶！头都快要埋进地里去了，抬起头来！这会儿了知道害羞啦，都当过多少次反面教材了还知道尴尬？”

韩舟被迫抬眼，撞到荆丹的视线。荆丹还是老样子，小个子中蕴含着沉稳与肃穆。满头卷发配红框眼镜一副中年气派，脸色泛着不同于韩舟的煞白，衬托出微显的老年斑。

韩舟则使用一贯的套路，保持沉默。

荆丹恨铁不成钢，最后斜睨了韩舟一眼，拿起小本子开始讲。

韩舟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过关了。只要他继续站在讲台边，供人参观一会儿，自己就可以回去了。

“好了，我说一下刚才年级组开会的内容。大家都知道，咱们文一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来的。各位都是高一一整年下来的佼佼者，我不希望下个学期来看到有任何一个人离场。高三分班的成绩依据主要以这个学期的期中期末为重，各占比百分之二十五。然后是月考等考试加上上个学期的期中期末成绩总共占比百分之五十。”

“所以，我希望每个人都不要放弃自己，上个学期的成绩不管是好是差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要放眼未来。”

“暂时没达标的同学不要灰心，这个学期撸起袖子加油干还有机会，老师期待高三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你们每一个人。上学期考得好的同学也要戒骄戒躁，指不定哪天后面的同学就追上你了。”

荆丹鼓舞着大家，眼神时不时看向某处，随后她转头看向韩舟，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说：“韩舟，你回去吧。”

闻声，韩舟鬼魅般窜回座位，横跨整个教室，跑到后排靠饮水机的位置坐下。

他随意地将书包塞进桌肚，任凭同桌怎么叫自己都不搭理。

讲台上的荆丹没有停下，但目光却一直锁定着韩舟，随他一起到座位上：“第二件事，学校现在要统计还住宿的同学。当然，咱们班从上个学期开始就比较少了，基本上都走读，就男生这边还剩下几苗。”

荆丹目光聚焦在后排靠窗的一隅说：“林旭森，别打搅人家了行不行，没看到人韩舟都不搭理你的吗？咱们班就剩你们两个住宿，下了课过来小办公室领一下住宿登记表，填完了自己交到年级组。宿舍还是你们原来那个，你俩加上隔壁班那俩刚好四个人，你们四个一个宿舍凑活过吧。”

一阵窃声哂笑。

这话从荆丹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奇怪呢？

文理一班的住宿生极少，大部分人都在高二上半学期选择走读，一部分人是实在受不了宿舍苦逼的环境，挑了校外条件更优渥生活更方便的小区或校内家属区的房子租。另一部分人则是随波逐流，跟着大多数人盲目选择走读。

直到高二上学期期末，文一就只剩下韩舟和同桌林旭森两个人是住宿生，而隔壁理一更惨，只剩下一根独苗。

独苗名叫孙京宇，刚才经过理一教室时韩舟还趁其班主任没注意时朝其竖了个中指。

韩舟从高一就和孙京宇一个班，成绩总是不相上下，韩舟文科高，孙京宇理科高。但由于高一时期所有人文科成绩普遍高，所以韩舟总是被孙京宇压一头。

因此，韩舟在每每被孙京宇踩头过后都会以同样的理由辩解：“文科老师们批的松，其实你那个水平拿不了这么高分，不信分班以后你做做文科卷子试试。”

上了高二后，韩舟见他一个人一个宿舍甚是可怜，便专门跑去宿管那里将他们划到一个宿舍。

欢声稍减，韩舟后知后觉。两个班一共不就只剩下三个人了吗，怎么又多一个？

受着全班的目光，韩舟感到有些闷热，他支起一只胳膊半掩住侧脸。

韩舟兀自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那人是谁。他突然想起来昨晚提前到校在网吧通宵时孙京宇偶然提过一嘴，他们班要来一位新同学。

学生们的情报网确实强大，今日才开学，前一天就把新同学的来历扒得差不多，孙京宇正是最先加上新同学联系方式的一批人之一。

孙京宇：“看名字，应该是个男生。”

韩舟记得昨晚孙京宇说过新同学的名字，但那个时候他并未在意，现在想知道却全然记不起来。

“算了，等会儿下课去隔壁转一圈不就知道了？”韩舟心想。

他耙梳了一遍塌落的几绺头发抬眼望去，荆丹已经开始下一个话题，视线早已不知何时转到别处。

随即韩舟偷偷翻出手机，却看到微信里又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新群。

“思念变成海？这孙京宇怎么又乱拉群？”

林旭森停下笔，挪了挪座椅靠近韩舟，挡着嘴低声说：“这不是来了个新舍友嘛，所以那家伙又新建了一个群。”

韩舟哦了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点进新群将消息屏蔽。孙京宇总是喜欢乱拉人成群，单是宿舍群就整出了十多个，只要有人和他一个宿舍过，那都是某个新群聊的成员。

他看着群里唯一一个陌生的头像点了进去，顺手加了好友。

“看起来新舍友挺开朗的嘛，就是风格有点……有点太青春。”韩舟将手机递到两桌之间，指着新同学的头像说，“不过他倒是挺有品味的，这个头像我小学的时候也用过，但是现在再用就有点不符合我的气质了。”

新同学的头像是一个网图，韩舟还记得那是自己充了一个月的软件会员才换上的。

“确实，看上去像是盗的图，而且还有点模糊，是你手机问题还是头像的问题？我看你该换手机了。”

韩舟扯着嘴角：“我也正有此意，要不你资助我点儿，我免费带你上上分。”

林旭森啧啧两声，一脸嫌弃：“你怎么还连吃带拿呢？我看你是免费带我掉分，你倒贴我都不和你排，坑得要死，哪次不是我带你飞？”

不知何时，荆丹收起小本子，笑着冲后排正聊得不亦乐乎的韩舟和林旭森说：“聊什么呢两位？让我们大家也乐呵乐呵呗。”

韩舟和林旭森被吓了一跳，险些从座椅上跌落。

“你们在下面做什么小动作我在台上看的一清二楚，讨论题的尽量不要让第三个人听到，想聊天的可以上讲台来，这里地方大，随便你们发挥。”

荆丹说完，眼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没再为难，教室顿时陷入一片安静状态。

窗外呼啸戛然而止，摇曳的树枝也不再晃动。余下半节课，包括韩舟在内，所有人都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