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时一愣,便听到陆夫人让人进来,一面说道:“回来得倒是正好,想来也是怕吃不上饭的。”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走进了屋中,走到了几人面前停下,笑着和忠勇侯及陆夫人请了安。
“还不快来见见你表妹。早与你说了,偏今日还回来得这般迟。”陆夫人白了他一眼,对他招了招手,侧头对冯春时说道,“这便是你那不省心的表哥。”
冯春时在他进来时就看了过去,此时在面前看得更是清楚,这便是忠勇侯世子,谢玄安。
她梦中虽也有谢玄安,但面貌却是模糊不清的,如今才看清谢玄安的模样。
确实如梦中所说以及听闻的那般,身形高大却不显得壮硕,如青竹孤松独立,模样肖陆夫人几分,却更为出色,面如冠玉,风姿都雅,让人见之难忘,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难怪梦里的她被人那般讨厌,用那样的手段与谢玄安绑在了一起,不招人眼才奇怪。
不过如今有了梦的警示在前,谢玄安再好看,冯春时也不敢有一星半点别的心思。在谢玄安向陆夫人问了安后,便低下头去,一直到陆夫人说起,也是没有抬起头,只低声叫了一声“表哥”,便不再言语了。
谢玄安看着她,也只看到一片鸦青色的头发。
看冯春时这般模样,谢玄安只当冯春时生性怕生,家中突生巨变,又初到盛京,难免害怕不安,这般模样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
谢玄安又看了冯春时一眼,依旧只能看到鸦青的发顶,一时心头有些微妙。
这低头也低得太低了些,往日他不是没见过姑娘家低头含羞的模样,但像冯春时这样,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他依稀记得,他方才走进来时,冯春时的头没有这么低的啊。
这般想着,谢玄安又瞧了一眼冯春时,在陆夫人紧盯着的目光下,温声说道:“表妹。”
冯春时低声应了一声,只是头依旧没有抬起来。
陆夫人看着冯春时紧张,便拉着冯春时坐在桌边,打算借着用饭让冯春时放松一些。
冯春时被陆夫人拉着坐在她身旁,忠勇侯便坐到了陆夫人另一边,谢玄安停顿了一下,最后坐在了忠勇侯那侧,正好对着冯春时。
吃饭的时候,冯春时总不能继续这样低着头了,虽说依旧避开谢玄安的视线,但谢玄安也总算看清了他这初来乍到的表妹的模样。与盛京中那些张扬的贵女不同,冯春时带着几分梅州特有的文秀之气。身形小巧不说,脸也是小小的,看着不过巴掌大小,肤色白皙如羊脂玉,眉目精致如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玄安总觉得冯春时似乎有些怕他。不过谢玄安也不敢确定,也许是冯春时今日方到盛京,人生地不熟的,难免怕生。
谢家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是以吃饭时,陆夫人时不时就会和冯春时说话,询问饭菜合不合胃口,再给她夹些菜。一旁伺候的丫鬟也在一边布菜,一边仔细观察着冯春时,将她的口味一一记下。
用过饭后歇了一会,陆夫人看着冯春时脸上有几分倦色,便不再拉着她说话,只问了身边的嬷嬷,确认院子那边都准备好了,赶紧让丫鬟带着冯春时去到院子里,早早收拾了好去歇息。
冯春时也没有推辞,乖巧地应下了,由郑嬷嬷带着,身边跟着采薇和云书,到了她日后居住的小院中。
这院子离陆夫人起居的主院不远不近,从内到外显然都翻修过一遍,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只是天色暗了看不清楚有些什么。冯春时今日一通折腾,早就筋疲力尽,也没心思仔细分辨这些,只跟着郑嬷嬷,沿着石板路进了院子的主屋中。
其他丫鬟早就得了吩咐,早早备好了热水和寝衣,冯春时一进来就上前伺候着脱衣沐浴后,换上熏好香的寝衣,再给冯春时仔细梳了头,这才扶着她上床歇息。
许是真的累了,冯春时躺下后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到天刚亮,才从睡梦中醒过来。
等冯春时坐起身,守在屋中的采薇和云书忙过来给她穿鞋,一面唤人,其他丫鬟才端着铜盆之类的洗漱用具进来,几人分工服侍着冯春时洗漱穿衣后,除去云书和采薇,其余丫鬟收拾了屋内,带着东西又退了出去。整个过程都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冯春时往日在家中,虽不及侯府丫鬟多,但母亲在这方面也从未松懈过。是以今日这般场面,除去丫鬟比在家中多了些,冯春时倒也没有任何不适。
云书一面给冯春时梳着头,一面观察着冯春时的神情,见她面色平稳温和,对发型妆容也没有挑剔,看着就不是个难伺候的,心下也放松了不少。
“姑娘昨日可睡得好?奴婢们还是第一次伺候姑娘,只怕哪里做得不好。”云书动作轻柔地给冯春时梳着头,斟酌再三,才温声细语地开口问道。
冯春时抿唇一笑,说道:“睡得很好,今日醒得都比往日晚了一些,若不是你和采薇叫我,只怕是要起晚了。”
云书闻言,担心她不安,便笑着说道:“起晚了也无妨。夫人昨日便吩咐了,让姑娘毫好生休息,侯府也没有晨昏定省那一套,姑娘不必担心。”
冯春时有些惊讶地看了云书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这个点,可会耽搁了早饭?”
“姑娘且安心,夫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起来的。姑娘等会过去,正好能与夫人一道用早饭。夫人也吩咐了,若是姑娘想多睡会,待睡醒了,在院子里用早饭也无妨。姑娘便当在梅州家中一般,一切随姑娘喜欢。”云书一面说着,一面替冯春时挽好发,往发髻中簪了几支玉簪,清丽又不过分简单,正合适如今戴孝的冯春时。
虽说如此,冯春时也不敢轻易放松,收拾妥当后便起身,带着云书和采薇往外走向主院。
谁知走到一半时,谢玄安正好从主院中出来,显然是刚和陆夫人问了安,准备离府去上值了。
冯春时远远瞧见了,脚步立刻慢了下来,准备等谢玄安走了再过去。身边的云书和采薇虽然不解她为何突然慢了下来,但也并未作声,跟着冯春时的步伐慢慢走着。
谢玄安早就瞧见了冯春时,却看到她磨磨蹭蹭地挪动着,停了脚步看了冯春时一会,发现她抬头看到自己还没走之后,挪动的速度更慢了。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是不想和自己碰面了,谢玄安只当她依旧怕生,也就不再等她过来,抬脚往另一侧走去。
冯春时再抬头,发现谢玄安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只当他没看见自己,赶紧加快脚步,往主院走了过去。
等冯春时进到主院正屋的时候,陆夫人正坐在主位上,瞧见她进来了,立刻笑着招手,让冯春时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才命人摆上早饭。
吃饭的时候,陆夫人突然想起来这事,便对冯春时问道:“你过来的时候,可有见到玄安?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许是我走得慢,过来时表哥已经走了。”冯春时抿了抿嘴,睁着眼睛,一副全然不知道的模样,然后垂下眼,露出了不好意思的深情,低声说道,“是我今日起迟了,反倒让姨母等我。”
“哪有这回事,我也差不多这个时辰起身的。侯府没那么多规矩,前头的长辈也都不在了,更没有晨昏定省那一套。他们两个要上朝的,都是自个儿起来自个儿吃早饭。若是下朝早些,遇上我也起了,才会一道吃个早饭。”陆夫人笑着说道,脸上并未半点不满,语气温和,“他们两个起得早,走得也早,平日里都是我一个人用早饭,如今央央来了,倒是有人陪我一道了。”
冯春时心下放松了不少,也笑着和陆夫人说道:“若是姨母不嫌我烦,我便日日都来同姨母一道吃饭。”
陆夫人也相当受用,脸上的笑容更深,颇有些心花怒放地说道:“都说姑娘贴心,往日我都不知,如今央央来了,才晓得闺女有多好。”
说着,陆夫人又温声说道:“只是你也不必勉强,若是起不来,便多睡一会。你也是侯府的主子,想做什么做便是了。”
冯春时应了一声,陆夫人瞧着她乖巧的样子,也知道她这个性子,就算说让她想怎样就怎样,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的。
毕竟是在梅州长大,平日里也是耳濡目染受梅州的闺秀影响,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的,与盛京这些张扬的贵女不同。
陆夫人琢磨了一下,反正环境养人,冯春时到了盛京,平日里她多带着出门走动些,结识些同龄的贵女闺秀,受了影响,自然也会慢慢放开了。
想到这里,陆夫人更是打定主意了,要好好挑选时机,多带着冯春时出门走动露脸,正好也炫耀一下自己也有姑娘了,免得成日看着别人的姑娘眼红。
冯春时不知道陆夫人这一会的功夫,就已经给她确定了日后的培养方针,这会儿还在琢磨着要怎么低调行事,以及避着谢玄安走呢。
吃完了早饭,陆夫人要处理府中的事务,怕顾及不到冯春时,让她呆着无聊,便让云书带着冯春时去花园中逛逛,正好熟悉一下侯府。
冯春时逛了许久,企图将侯府的情况与梦中一一比对,只是梦中的记忆实在太过于模糊,除了知晓个大概经过,其余的细节多是模糊不清的。
就像她记得自己最后是投湖自尽,但侯府太大了,连湖都有三个,冯春时都不知道梦中自己投的哪个湖。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打定主意了要避开谢玄安,保持好表哥表妹的距离。她自己心里头清楚,一介孤女是无论如何都配不上谢玄安的,陆夫人待她再好,那也是对侄女的,不是对儿媳的。
若是她真如梦中那般,硬是和谢玄安扯上了别的关系,只怕姨母也会如梦中一般,怨她不安分,从此格外不待见她。
冯春时坐在凉亭中发呆,思来想去,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这样,安分守己待着,不去招谢玄安的眼,到了年纪,便由姨母挑好人选出嫁。左右有侯府撑腰,姨母把关,她不求荣华富贵,也能嫁得不错。
想清楚之后,冯春时也没那么不安了,每天除去一日三餐陪陆夫人吃饭,便是在侯府四处逛逛,或是在自己的待月院里读书作画,日子过得比在梅州时还要悠闲轻松。
谢玄安早早入朝为官,平日里也有不少公务,加上冯春时刻意避开之下,在侯府中除了晚饭时间,两个人基本碰不到面。见面时冯春时也是低着头避开谢玄安的视线,两个人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以至于同僚问起谢玄安,他表妹如何时,谢玄安沉默思索了半天,才发现他只能回忆起一片鸦青色的发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和冯春时虽同处侯府,却如同陌生人一般。可自己母亲提起冯春时的时候,分明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就连父亲,都会记得冯春时的喜好,能和冯春时说上几句话。
这时候谢玄安才反应过来,这个表妹似乎不是怕生,只是怕他。在侯府中也是,远远见到他就立刻避开,跟见了什么恶鬼一般。
难道他长得很可怕吗?谢玄安有些纳闷,独自一人时摸出了怀中的小铜镜,对镜照了半天,也没看出自己哪里长得可怕了。
不过姑娘家的心思向来复杂,谢玄安想着等时间长了,两个人熟悉了也就好了。
谁知一个多月过去了,冯春时依旧躲着谢玄安走,跟老鼠怕猫似的,谢玄安硬是一次都没见着冯春时正脸对着他的样子,也怀疑冯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